馮旭也露出一個饒有興趣的笑意，深以為然地道：“你我倒是想到一起去。”/br說話的同時，他的眉頭都不由鬆了鬆，仿佛之前因為驟然得知自己莫名其妙上了一艘「賊船」，而心中憂愁焦慮的情緒都淡了許多。/br心中下意識便覺得……/br愈發安穩了幾分。/br畢竟去年發生的種種，如今都還曆曆在目：「奇技淫巧的工業司」、「玩物喪誌的傳媒司」、「不顧朝臣勸諫硬去挖煤的昏君之策」……/br曾經大家都以為是當今陛下玩物喪誌、任性妄為，實際上卻都不過是層層計算的一環罷了。/br有前麵的例子打底。/br而今這煉丹司的冰山一角都已經在自己眼前了。/br馮旭和林以山自然不會再認為，這地方會是一個純粹耗費銀錢、消耗國力的場所，反而，這裡麵或許也藏了那類似所謂的「水力紡紗機」、「飛梭織布機」、「無煙煤製作之法」……等等一類超出人預料的東西。/br意外、沒見過、不可想象——似乎那位少帝登基上位之後，大明總能出現這些新奇玩意兒。/br“現在你覺得……勝算如何？”林以山清秀的麵容上帶著些許激動之意，似是開玩笑一般問。/br他來這裡、上了這艘船，或許是件被動的事，可這同時也符合他的主觀意願，此刻當然是喜聞樂見的。/br馮旭應聲道：“的確已經大了些。”/br林以山看到對方麵上還是有著些許焦灼，挑了挑眉道：“但還是不夠，是吧？”/br“可你又如何覺得……你眼前所看到的，就是一切？陛下那位軍師，可從來不簡單。”/br馮旭目光微微一凜。/br他知道這個和自己處境相似的年輕人，顯然已經十分樂觀地認為，當今新帝以及其背後之人，還會有更厲害的後手了。/br不過，他對這說法不置可否，持保留意見。/br隻神色認真地緩緩開口道：“我挺希望你這張嘴說的話，能和之前一樣管用。”/br二人說話之間。/br周圍大多數人都是一片嘈雜和驚歎，大部分人都是眼珠子發直地盯著在場能看得到的那些，有名器之姿的刀槍劍戟，聽取「哇」聲一片。/br畢竟除去兵仗局和軍器局的人，其他人並沒有多敏銳的政治嗅覺，平日提刀拿劍的，腦子裡能想到的隻是——好刀！好劍！好東西！要是自己也能撈上一把，那可美死了！！/br而如果說隻看一個人兩個人旁邊台子上的成品，會有些偏頗的話……那麼，隨著他們下意識駐足觀察下來，但凡是他們眼睛裡看到的兵器，都達到了那般高端品質，那就不再有任何的意外了。/br——煉丹司……量產名器！/br見眾人這副模樣，負責引路的那名工匠倒是也不急著催促，索性安靜站在一旁等這群人看個夠，畢竟上麵的意思是：這群人可以知道煉鋼之法的存在。/br反正造槍造炮用的材料都是這些。/br與其朱允熥親自費勁巴拉地和他們解釋，自己可以批量煉鋼的事情；還不如他們來的時候，順路讓他們自己親眼所見來得方便直接，不用多費口舌。/br所以朱允熥直接提前叮囑了一句。/br待眾人稍稍習慣了此間的場麵，接受了這個事情。/br引路之人這才笑著緩緩開口：“諸位可是已經看好了？不若我們繼續往裡走？陛下可不在此處呢。”/br眾人這時候也不似一開始一般挪不開眼睛了。/br聽到這聲音，當即也冷靜了下來，收回目光，麵上有些尷尬地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表情：看來……土包子還真是他們自己。/br而三名帶隊的百戶雖然自己也失神、失態了。/br這時候還不忘輕咳兩聲緩解尷尬，故作姿態地訓斥了一番：“一個兩個，怎的恁沒出息！都說了肅靜！往後可要記著冷靜，守好規矩！”/br而後，浩浩蕩蕩一行人這才跟著引路的工匠，目光留戀、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這片區域。/br眾人順著路，又往煉丹司之內深入了好一段距離。/br這才看到前方出現大片屋舍建築，想來是總算要走到真正的目的地了，眾人雖都克製著沒有說話，卻還是下意識好奇地伸長脖子往前方探。/br誰都知道。/br這煉丹司裡的重頭戲。/br一個是當今陛下——有時好有時顛、毀譽參半的少帝；另一個則是那些道家仙師們——要麼是修仙求道的、要麼會煉仙丹的，神秘得很。/br無論哪一方。/br都是他們這群普通人平日裡接觸不到的高端玩家。/br此時自然難免緊張。/br不過再次讓眾人有些意外的是。/br隨著眾人往前一步步靠近，原本該是想象之中那種……嚴肅、神聖、威嚴氣氛的地方……/br竟然好像……隱隱約約傳出來爭吵的聲音？？？/br眾人愈發好奇地繼續往前走，自然而然也慢慢分辨得出，裡麵爭吵的具體內容了：/br“氮肥……貧道覺得……難！”/br“這太難了！想要製作出氮肥，這其中包含了多個我們無法實現的條件。”/br“首先，空氣之中雖然包含了大量的氮氣，可想要把其中的氮氣單獨提純分離出來，這首先就是一個難點，其次，便是氫氣。”/br“氫氣這可以啊！先把煤炭裡麵的雜質除一除，然後在高溫下與水蒸氣和氧氣反應，生成含有一氧化碳和氫氣的合成氣，以銅為催化劑還可以使裡麵的一氧化碳和水蒸氣進一步反應。”/br“最難的還不在這裡。”/br“氮氣和氫氣反應生成氨氣的催化條件，是高溫、高壓，而且還需要極其密閉的容器提供反應環境。”/br“……”/br眾人聽到的爭吵聲音。/br正是如今這煉丹司的核心人物，張宇清、劉淵然、馬瑞……等等一眾貨真價實的「天子門生」。/br批量煉鋼的流程，張宇清他們這一夥人在年前就已經基本搗鼓成型，得到朱允熥的肯定之後，煉丹司之內都已經逐漸形成了穩定的冶煉流程了。/br後續也就不需要他們這一批負責技術的大佬操心太多，他們的重心自然也轉移到了其他的課題上。/br而當下的課題。/br便是化肥。/br農業生產力是當前一切的基礎。/br提升農業生產力，其一靠作物的產量。/br其二便是得依靠土地的肥力了，這關係到後繼發展與產量上限的提升。/br曆史上，十九世紀以前，無論是東西方國家，都隻能依靠動物糞便、草木灰等天然肥料，直到十九世紀，國化學家李比希才提出礦質營養學說：植物生長依賴礦物質（如氮、磷、鉀）。/br自此才開始有了化肥工業。/br而化肥的恐怖作用，用一個數據就足以說明：化肥的出現與發展，讓二十世紀的人口，從十六億增加到了六十億！！/br現在，距離新一茬的紅薯長起來已經不多遠了。/br王應辛，也放出去考察、記錄各地農業情況去了。/br為以後的需求計，所以朱允熥把「化肥」的課題，拋給了煉丹司的牛馬們去研究，然後當了甩手掌櫃。/br不過，經過朱允熥入職培訓過後的牛馬們，說的話在常人耳朵裡聽來，就是十句有十一句聽不懂了。/br剛好過來聽到這一番天書一樣的內容。彆說是下麵衛所調上來的火銃兵，就是林以山和馮旭這樣，軍器局、兵仗局上來的文化人，都一頭霧水。/br“蛋肥？蛋氣……輕氣？？這……裡麵的人到底在吵些什麼瘠薄玩意兒？”/br“俺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br“這是何人說話，竟敢在陛下禦前，以及諸多道家仙師們仙修的地方如此吵鬨喧嘩？？不要腦袋了？”/br“……”/br眾人都已經儘量收斂好自己，表現得規規矩矩，卻沒想到自己規矩得很，這個令人下意識敬畏的地方，卻有些不太著調的樣子。/br不過在他們看來。/br無論是聖上禦駕，還是那些仙風道骨的道家高人，顯然都不可能做出吵架這麼沒逼格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哪個膽大包天的罷了。/br當然，這隻是一開始，因為他們很快就知道裡麵這群人到底是誰了。/br“難？難就解決嘛！張宇清啊，好歹你也是有望成為正一教下一任天師的，怎的如此固步自封？陛下曾和咱們說過什麼？所有的可能性都是在不可能中創造出來的，有的人不去試，他就什麼也弄不出來，有的人去試了，或許就發現另一番天地了。”/br“現在陛下已經把方向給咱們了。”/br“這其中有一個步驟，咱們就想辦法解決難題，試一個步驟，有十個步驟，咱就一個一個來！”/br“怕難，就成不了事！”/br“劉淵然啊劉淵然，你倒是往實際上去考慮考慮行不行？氮肥的製作步驟多而複雜，還存在難實現的地方，咱們先把重點放在磷肥、鉀肥這兩個上麵，相對容易解決一些。”/br“然後再通過多組對照試驗，確定一個最佳配比，如此，也可以更快應用起來，惠之於民，豈不是更實際？”/br“可氮肥效果是最好的！或者說，這三者兼而有之，同時注意配比，可以翻上好幾番！”/br“馬瑞、袁珙，你倆咋看？”/br“呃……貧道覺得吧……”/br“……”/br裡麵的吵鬨聲音愈發大了起來，而在外麵尬住有些不敢往裡進的一大批人，雖然聽不懂對方具體在爭執吵鬨些什麼，卻能聽得懂這些人管對方喊什麼名字。/br他們或許未曾見過其人。/br可這些名字，絕對都不陌生：張宇清、劉淵然、馬瑞、袁珙——有正一的、有全真的、還有那位極擅長煉丹的散人劉淵然，還有相麵的……特麼的這可不就是陛下招攬的那些煉丹的仙師們麼？/br尤其是那正一教，那可是太祖洪武皇帝欽定的道家第一門，這天師的頭銜都是先皇親授的。/br感情是這群人在吵架？？難怪敢在這裡喧嘩吵鬨。/br可問題是……/br這樣一群逼格拉滿了的人……實際做的事兒，咋恁沒逼格？？/br陛下找他們來不是專門來煉丹的麼？/br這煉丹爐子倒是一座也沒見到，光聽這群「道家高人」吵架了？？再說了，你們這群修仙的，就算吵架，不也該吵些什麼道家經法的麼？什麼「道可道、名可名」的……/br隨著裡麵吵鬨的聲音不斷傳出來，且得知裡麵這群人的身份之後，眾人更是麵麵相覷，心裡隻覺得怪。/br「我淦，這地兒還是從頭邪性到了尾！」/br「冶鐵、鑄造打磨兵器、吵架……嗯，你們這煉丹司還真是啥業務都乾，就是不煉丹？？」/br「那你叫個der的“煉丹司”啊我請問呢？？」/br「……」/br站在門口，已經大跌眼鏡的眾人心裡，都不由各自暗暗腹誹起來，一時竟不知，該對這個所謂的「煉丹司」作何結論評價了。/br給他們引路的人倒是習慣了這場麵。/br不過一時卻也不敢打擾。/br也好在裡麵的人雖吵得如癡如醉的，倒是沒過多長時間，就察覺到了外麵這一大批人的存在。/br對於他們的到來。/br裡麵的張宇清、劉淵然等一群人倒是並沒有多少意外之色，反而當下先放下了彼此正在爭吵的話題，把注意力轉到外麵這群人身上來了。/br“這是……錦衣衛的吧？”張宇清率先開口問道，顯然是朱允熥早就知會過了的。/br給眾人引路的工匠站在外麵恭敬地作了個揖，應聲答道：“回諸位道長，正是自錦衣衛而來的三個百戶所人員，見諸位道長正忙於要事，咱也不敢打擾，敢問諸位道長，這人帶來了，接下來如何處置？”/br此間屬於煉丹司的核心區域。/br重要資料、儀器、化工原料……等等都在這其中，即便也是在煉丹司之內做事的，等閒也不能進這裡麵。/br他雖然得了令給人引路，始終不敢踏進一步。/br“哦，你把人帶過來了就成，回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其他人，由錦衣衛驗了身份便可進來。”張宇清對引路之人交代了一句。/br而後，竟是麵上露出一個和善的笑意，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主動和他們打起了招呼：“貧道張宇清，有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