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年夏天,股市如火如荼之際,我把太太和女兒也接到了深圳。總部剛在福田區買了一批萬科的高層住宅分給員工,我也得到一套三居一室,還給我配了輛本田雅閣的紅色轎車。那段時間太太專職她最擅長的裝修和買家俱,帶女兒;我每天上午去總部處理公事,下午去營業部看盤,生活和工作都一派蒸蒸日上……
8月份,王哲在一次我和老路在他的家宴上神秘兮兮地說,最近中央覺得這段股市太瘋狂,可能很快就要出台一些控製措施。讓我們趕緊撤出股市。第二天我把總部2000萬本金和600萬利潤全部調回總部落袋為安。王哲對不到二個月的成果比較滿意。就讓老路給我提了5萬現金、給我放半個月假,讓我陪家人出去轉轉也順便休息休息。
於是第二天我和太太帶著2歲的女兒興高彩烈地飛往廈門,去那座我1986年就觀光過並視為烏托邦的鋼琴之島。這半年多的工作特彆是盯盤實在是又累又緊張,也一直沒抽出時間陪太太,尤其婚後這幾年她全身心帶女兒、操持家務很不容易。這次全家終於可以一起出去旅遊,而且股票又大漲,所以心情格外興奮而放鬆。
第一天我們下塌於廈門的香格裡拉酒店,吃的廈門南方海鮮與藍城海鮮味道還真是各有千秋,魚肉熊掌也。從小在海邊長大,兩天不吃海鮮就難受的太太評價說:“南方的海鮮可能由於氣候熱的原因,更鮮美,入口爽滑;海水的顏色都偏碧。而北方的海則深藍,海鮮吃起來殺口清冽,更回味無窮。”,然後她笑著說:“生活我更喜歡南方,但海鮮還是北方”。我心道:女性都喜歡更溫暖的區域,也喜歡各地各種美食。在這點上男人更有故土感。女性隻喜歡更美更好的地方。這在我倆甚至女兒長大後的經曆上都多次驗證了這一現象。
第二天我們就迫不及待地搬到了已在鼓浪嶼預訂的鼓浪嶼彆墅酒店。在二層房間的窗外披散著優雅迷人的海麵和高低錯落的廈門市貌。放下行李,我們第一時間走出大門,可愛頑皮的女兒光著小腳丫,咿呀叫著就衝進了嘩嘩的潮水中。嚇得我和太太兩人趕緊撲上去,一人一邊把她像一個小動物般拎起來搖晃著,一家人開心至極無以形容……
當晚我們走在鼓浪嶼號稱隻有一輛郵差自行車的婉延幽轉的巷道裡,濃鬱立體的綠植覆蓋裝點得夏意盎然。而那各色或濃或淡的鮮花則讓整座島嶼猶如一個大公園。偶爾此起彼伏的鋼琴聲不知從哪個窗口哪隻玉手中彈起,與海浪和鴿唱交相呼應,讓人仿佛置身於安徒生的童話世界,這正是太太和女兒最向往的境界……
在鼓浪嶼的一周假日,可以說是我們一家人最美好最難忘的時光,流連忘返,意猶未儘。最後一天登島上最高的日光岩俯瞰鼓浪嶼,相望大金門,宛若置身王冠之上,神清氣爽,心胸開闊。我借機跟太太說再轉赴海南島玩一周,因為沒去過,但對它的開放和發展一直關注和心動。但太太卻以一句俗語規勸道:“好日子彆一次都過了呀”。其實我知道她是放不下收拾了一半的新居。哎,女人談戀愛時最浪漫的,但結婚了也是最實際的。正如女人沒有孩子前是淑女,一旦有了孩子就會變成母老虎一個道理。
我沒堅持,也是希望乘興而來乘興而歸吧。於是那個周六全家人就坐晚班飛機返回了深圳。誰想到一到深圳燈火輝煌、物欲橫流的氛圍中就又一頭紮進了股市的黑洞。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唉,命運啊……
休息了一天,翌日去公司報個到,在寫字樓的員工食堂吃完中午飯。下午就像一隻無形的手操控的風箏般,心急火燎地奔向了證券營業部大戶室。彼時雖然小道消息滿天飛,但股市正瀕於最後的瘋狂!由於t+0,每天都有十幾隻漲50甚至100%的股票異軍突起,但最近剛出台漲跌10停板的規定。心想著大不了當天進,最遲第二天無論漲或跌都出了就是了。禁不住貪焚和誘惑,再加上大戶室內一片非理性的共振效應,懵然不知所知大禍臨頭的氣氛,於是一個回馬槍又殺了進去……
一周“庸人自擾”,又小賺10。但心裡總有點沒底的感覺。因為天氣太熱,周五收市後請都是東北老鄉的詩友徐敬亞和從珠海過來玩的宋辭,在市中心環宇酒店旁的一條繁華的小商業街上吃朝鮮冷麵。晚七點突然接到老家一位發小把兄弟小財子的電話,那時他正跟著我做股票,手機中傳來他驚慌失措,聲嘶力竭的喊聲:“趕緊看中央一台新聞聯播,有股市的爆炸新聞!”。那時的深圳人都看香港台,所以我急忙讓服務員把大廳裡擺的電視調過來,就聽屏幕裡麵傳出莊重,低沉卻恐怖的聲音:明天的《人民日報》將發布重要社論:股市有暴漲,就必有暴跌!
我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雙耳幾近失聰,眼前一黑,仿佛世界一下子到了末日!晚飯怎麼結束的全然記不得了。回到家後,借著酒勁倒頭就睡了,一覺到天亮。
早8點,昏昏沉沉地起床,吃了幾口太太做的小米粥和煎蛋,驅車趕往營業部。九點半開市,九點我就坐進了大戶室,打開熟悉的電腦,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地焦急等待著一一開盤了!跌停!全綠!隨著大戶室的一陣驚呼,我也目瞪口呆。木雞一般熬到下午三點閉市,大盤紋絲未動!又遊魂一般輕飄飄地晃出營業部,不想坐車,一個人在灼氣熱浪中漫無目的地走著,路過華聯大廈時發現樓下圍著一群人竊竊私語,原來是華聯的老總因為和財務總監串通,挪用公款5000萬炒股,因為杠杆融資爆倉,從樓頂跳到二樓的平台上自殺了……
連續三天跌停、全綠。大戶室裡一片死寂。但樓下的散戶大廳卻鬨了起來,群情激憤的股民把無辜的工作人員一頓暴打,還有人試圖點火,被保安撲滅。當天晚上深南大道上出現一輛輛武警的巡邏車……
又到了周末,連續五天的跌停,我藍城公司賬戶的股票也已爆倉,閉市後我來到營業部主任高博士的辦公室,無語相向,麵如死灰。相約晚上去喝頓酒,昔日燈紅酒綠的深圳突然變得冷清蕭條,這頓酒喝得相當沉悶,一醉也解不了千愁!隻能任人宰割,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一周後,我以藍城公司有事為由,一個人返回。把不明就理和真相的妻女和嶽母留在深圳。
到了藍城與章濤碰麵後,才知他因為沒有透支並及時止損,居然還贏利500萬。我的心才透了一口氣。但一周後覺得胸口發悶猶如橫了一塊木頭,最初以為是心臟病,找鐵路醫院的醫生朋友一查,原來是胃潰瘍並有三處出血點,不得不手術住院一個月。正好借此調養和躲避……
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一個月出院後,接到老路電話通知說王哲讓我回深圳總部開會,有要事商量。並在電話裡透露了王哲要裁撤藍城公司的想法。深層的原因是王哲半年後將升任中國黃金交易所董事長。走前要把屁股揩淨,覺得藍城公司是個隱患。所以之前上調我到深圳公司任副總就是為此在做鋪墊,既給我做了所謂更好職務和生活上的安排,又可以借此順勢解決藍城公司這個尾大不掉。
老路有點尷尬地說完,我一看與藍城公司股票虧空無關,就將了他一車:“那章濤怎麼辦,我這麼做太不仗義了吧”。
他馬上有備而來地接道:“也可以把章濤調來深圳,給我做副手。”
我一聽他這麼講,就回答,“我和章濤商量下即回複”。
第二天我到成大大廈辦公室和章濤商量後,他首先堅決表示不去深圳,因為父母老了需要他照顧。二是他操盤的股票賺錢了可以最大程度平衡之事。我見他如此態度,心有愧疚。就提出了一個儘量考慮各方麵因素的折衷方案:雖然我給藍城公司操盤虧損1000萬本金,但為深圳本部操盤盈利600萬。而且藍城公司兩年經銷本部金銀幣和黃金飾品營業額近2000萬,毛利20達400萬,兩項相加基本持平。200萬開辦費屬正常開支。另我表態可以辭去深圳總部職務包括返還深圳公司分配給我的住房為交換,爭取保留大連公司。備選方案是藍城公司如果非要關停。能否以老路與深圳總部的合資公司在藍城設立分公司,繼續從事以上的主營業務。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於是我硬著頭皮回到深圳,一是攤牌說項,二是接妻兒回藍城。以城換城,以時間換空間。
到了深圳當晚,我讓老路約王哲先私下聊聊,但王哲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明早十點公司談。
第二天上午我和章濤來到王哲的辦公室,老路正和王哲在輕聲交談。見我倆進來,老路首先開口:“上次我電話中跟冷波說的藍城公司裁撤的事,你倆什麼意見呀?”
王哲鄭重接道:“這事沒什麼可商量的,必須按公司的決定辦。”
我頗顯艱難地把藍城公司股票虧損及善後的解決方案拋岀來,但暫未提備選方案。王哲聽後神情大變:“你們太讓我失望了!如果這樣的話,那藍城公司就更要關了。而且總部還要派審計小組去查賬,看是否還有其它問題。”。
見王哲如此堅定而絕決,我們三人都再未做聲。氣氛一時僵住。最後還是老路出來打圓場:“王總你先忙,也快中午了,我和他倆去吃頓飯”。
王哲未置可否,於是我們三人衝他點了下頭,沉默地走出他的辦公室。
其實午飯時間尚早,我們來到一樓的星巴克咖啡廳,老路苦笑著說:藍城公司裁撤他動念已久,心意已決。這事你倆就彆爭了。你和章濤一起來深圳,有職有房有車,不也挺好嗎?!”
見事已至此,我就拋出了第二方案並臨時提出以老路的合資公司重新在藍城開辦的分公司,可由他做董事長,章濤做總經理,畢竟藍城的黃金市場還在,而且主要是章濤運作的。我隻所以這麼說,一是表明我對藍城公司股票虧損的擔責和引疚辭職的態度,給各方一個台階下;二是也給章濤一個交待,畢竟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連累他。
聽我這麼一說,章濤首先表現反對被我按住了。接著他也說明了不想來深圳的家庭原因。某種程度上也是變相認可我的建議。老路聽完,沉吟良久:“這個備案方案我原則上可以接受,但也要和王哲打個招呼。”
第二天上午我帶著章濤去紅嶺營業部把股票交割單打岀來,去找高博士蓋章並和他告彆,默默握手相約江湖再見!然後我讓章濤把材料送交王哲,自己回酒店休息。
我則回家和太太說明情況,準備回藍城的相關事宜。太太聽我解釋後一臉震驚和無奈,心中肯定也充滿了失望!看著太太的神情特彆是女兒天真爛漫的笑臉,我的心一陣絞痛但隻能表現出一副重頭另來,東山再起的樣子。
第二天章濤自行回藍城,準備接待3天後總部審計小組。我和太太則用一周把相關善後事宜處理完畢,在太太百般不舍甚至有點哀怨的目光中告彆了這座交織著希望與絕望、福禍相依的城市……
現在還是要把鏡頭拉回到2014年畢業20年慶典現場。臨近報名結束的前一天如願接到王哲參加活動的通知,但可能要因事遲一天到。同學們都長出了一口氣。也許因為大家都意識到30年聚會可能是最後一次了,因為40年紀念時絕大部份都超過花甲之年退休養老了,所以此次慶典能來的都來了,算是對大學和青春的最後告彆吧……
30周年慶典的第二天,我們8015班和老路所在的8014班搞了個聯席活動。剛剛報幕完畢,一個人推門而進,已經有點發福、頭微禿,開口便道:“冷波來了嗎?”
老路眼尖,大叫道:“王哲!”
和老路同桌的我急忙站起身迎上去,一把握住他的手,全場隨後響起熱烈的掌聲!一一至此我和王哲相隔18年的杯葛終於相逢一笑泯恩仇!
當然高潮部分還在第三天,組委會設計了一個重回當年教室重回當年座位的精彩環節,當我和王哲手拉手像一對破鏡重圓的夫妻一般再次坐到34年前的同桌座位上,我和王哲的眼眶都濕潤了,有的女同學抑製不住發出了唏噓一一人生如夢,時光荏苒,鬢發微白,歸來已是中年!
2020年8月24日王哲平安著陸退休,記得他開心而灑脫地給我發了短信: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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