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範獲得莫家口供與鹽場當月進出賬目是在臘月廿三申時(下午三點)。
八個小時後,夜幕下的神京已然在望。
這個時點尋常人家已經上床休息,但關奇邁還未下衙,一聽到洪範歸來求見,即刻傳召。
建威殿。
賬目、口供、記載鹽場位置運輸路線的草圖一應陳列。
洪範將整個過程說完,連帶自己擊殺墨潭縣尉的事情也未隱瞞。
寬桌對麵,關奇邁仔細聽著,不時點頭。
“從神京到雲闕城再到重山,往來近四千裡,你連去帶回不過三日,更能一人破入塢堡擒下莫老三,行事之犀利幾乎不下於元磁。”
關奇邁歎道,難得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待你修為再上層樓,難以想象會是怎樣光景。”
洪範麵受武聖稱讚,麵容沉穩依舊。
“此次格外順利主要在於潘家措手不及,但正因以快打慢手法暴烈,必然會留下不少首尾,恐有後效。”
他說道。
“這你不必擔心。”
關奇邁不以為意。
“有沒有痕跡潘玉成都會知道是老夫生事,他們若敢對你報複,自有掌武院一力承擔。”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
洪範聞言默然頷首。
殿內燭火飄忽,氣氛有些沉悶。
“看你憂心忡忡,是怎麼了?”
關奇邁奇道。
按理說七件事辦得隻剩下一件,怎麼也是個喜事。
“倒是有兩個情況。”
洪範擠出些微笑容。
“我進來時聽說今日午後易奢如期在建禦大道對決鐘憐雲,三百合後成功登頂榜首,可惜沒能親見。”
“哈,這有什麼?”
關奇邁擺手哂笑。
“天驕比鬥不過是個玩鬨,算來算去都是些擂台手段;至於什麼首尾名次則壓根是用來籠絡、擺布英才的噱頭。你要在乎這個,待修為到了先天六合便再勿與人動手,到時老夫與邵絕智說一句,直接將你放在榜首便是。”
洪範聽得一愣。
從金海到西京,從西京到神京,如許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般玩笑口吻提起天驕榜與在榜天驕,以至於心頭頗不舒服。
數息後,洪範想起前世泛濫社媒的軍力、教育、腐敗等等排行榜,不由自嘲一笑——蓋因事實正是如此,而自己也或多或少受了這噱頭的擺布。
哪怕是將崇尚理性克製欲望刻入骨髓,依舊不等於天性淡泊。
“搏名若不為做事,那就隻是負累。”
關奇邁見他動搖,補了一句。
“欲成大事者,晉位元磁才是起步。”
洪範聞言,重重頷首。
“還有一事。”
他轉瞬間收拾好情緒。
“我聽莫三郎說潘家為開鹽場專程祭祀白銀王,得免七成獸患之餘還受其庇佑——一旦有氣境以上生靈靠近鹽場,塢堡內設的神龕便有反應。”
說這事時,洪範神情極為凝重。
“老夫明白了,你在西疆長大,大約覺得潘家有裡通外族的嫌疑?”
關奇邁語氣倒是輕鬆。
“其實這不是什麼大事。老夫進京後讀過些秘典,其中記載白銀王曾為洪荒諸靈之長,但祖龍天降後祂未得神位也無眷族,隻偶爾點選喜愛的生靈個體開拔靈智。所以大華與重山的關係比其餘異族並不相似——東疆獸潮與其說是兩軍對壘,更類似自然現象。”
洪範聞言整個人鬆弛許多,拱手告退。
他走了未久,“玉華真君”田淮有事來報。
兩位掌武院高層行至庭中,秉星沐月而談,未久話題又轉到洪範身上。
“此人知進退,有見識、有武力、有智能、有資源,用起來趁手之極,以人比劍可謂十年一出的神兵利器。”
關奇邁一口氣下了好多個定語。
“山長這是動了愛才之心?”
田淮回道。
“但洪範現在還隻是緹騎。”
“老夫自然知道;紫綬完成約定便是人貨兩清、海闊天空。正因如此,老夫考核他績效時頗為苛刻。”
關奇邁歎了口氣。
“你素來知道,我是愛才的——吾之大欲非聚眾難以成事,否則還搞什麼公塾?”
“至於洪範,他這種人任誰見過兩麵都知道是難得人才,但老夫早看出他誌不在掌武院,且內心高傲,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也不算很看得上我。”
田淮這下真的吃了一驚。
誰能,或者說誰有資格看不上武聖?
關奇邁見他神情,擺了擺手,並不在意此節。
“看不看得上其實無所謂,但你知道老夫不喜歡自以為是的人——這種人太有主見,不可能為他人的理想事業燃儘自己——畢竟我就是這種人。”
“洪範有自己的想法,不會願意留在掌武院。”
他最後下了定論。
“倒也未必。”
田淮搖頭。
“屬下覺得洪範是個務實的人,不願留下無非是價碼不夠高。”
關奇邁似有所動。
“也罷,他在老夫這還有一‘難’,等到了時機再試試吧。”
······
日月輪替不休。
正和三十三年在爆竹聲中到來。
因為劉嬸等人都在神京,洪範今年便在京中過年。
初一至初三,他先給在掌武院加班的關奇邁送了禮物,然後先後拜訪了蕭楚、葉斬,而後是史元緯等幾位好友,之後一人回返西京與金海各住了幾日。
團聚時光過得很快。
轉眼到了元宵節後,潘家果然對掌武院退讓;有了具州頭號門閥相助,公塾所需的場所、丹藥、師資等在地資源窘況大幅緩解,諸般問題暫時偃旗息鼓。
有人歡喜自有人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