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頭山外十裡,林中大營內。
羅戎獨自坐在帥帳之中,身前桌案上擺放著整整十卷多年不曾翻開的兵書。
兵書封皮以及四周皆已磨損不堪,甚至都難以看出曾經四四方方的輪廓,足可見曾經被翻看過不下數百次。
“少時看,驚為天人,成年後,棄之敝履,如今再看,受益良多啊~”
羅戎低頭看著每一卷兵書的封麵,神情複雜的喃喃自語。
雖未翻開任何一卷,但在其中的每一行文字,其實都牢牢印刻在羅戎的心頭。
隻是當初心中的質疑,掩蓋了眼界格局。
如今放下偏見和質疑,隻需看一眼封麵,便有再次感受到其中的金律良言!
羅戎後靠在椅背,沉沉吐出一口氣,眼中的懊惱和幡然悔悟瞬間煙消雲散,轉而多了幾分惆悵和為難。
從軍多年,羅戎早已沒了矯情造作,當初看錯了齊康長,將他的兵書棄之不用,如今意識到自己看錯了,今後改正就是,無需任何為難。
真正難的,是如今將軍府內的爭權奪利!
兩位少爺相互廝殺,大將軍坐視不理,整個鎮北將軍府內部已經潰爛不堪,將領無心軍務,埋頭鑽營晉升之道,試圖在兩位少爺之間提前選擇明主,士兵戰意全無,隻想著明哲保身,看不到絲毫血勇。
就連軍功赫赫的蕭將軍和齊康長,甚至連已經叛逃的寧衝都不能免俗,也都身陷在兩位少爺之間,儼然有了兵鋒相對,割裂北境之勢。
羅戎不僅耕讀過齊康長的兵之詭道,也熟讀過寧衝的重騎戰法,更是在蕭紅衣的教導下修習邊境軍鎮之術,洞悉軍政實務,看得出如今的北境軍政積弊,已經到了即將分崩離析的地步。
一旦北境軍中生變,政務必將被拖入泥潭,到時候不僅是遠東大營,還是駐防草原邊境的邊軍,亦或是東邊的海防,都必將麵臨塌天之禍。
羅戎甚至能猜到,蕭將軍之所以會在呼延大將軍的安排下,留在呼延嘯風的身邊,就是為了提防已經不再可靠的寧衝和齊康長。
軍中悍將,沒有私仇,更何況齊康長與寧衝早年間都是蕭將軍帳下舊部,說不定還有幾分私情。
但北境存亡,絕不容有私情存在!
寧衝與將軍府之間,完全是不死不休的血仇,無論是不是大將軍的錯,都已經無法挽回。
齊康長表麵上與寧衝爭鬥多年,暗地裡卻成了相互欣賞的好友,甚至背著大將軍多次相助寧衝。
此等交情下,寧衝若是與齊康長一拍即合,挾持二少爺起兵奪權,憑寧齊二人在軍中的威望和人脈,二少爺的身世地位,必定能夠一呼百應,割據一方,與鎮北將軍府針鋒相對。
無論大將軍如今是否中意二少爺作為繼承人,他都不會將家族氣數和自身性命,交托給一個淪為寧衝和齊康長手中牽線木偶的兒子。
到那時,北境一亂,關東山必亂,屆時海防,遠東,草原,牽一發而動全身,各方壓力齊至,說不定九州四方都會因此陷入戰火之中。
所以,在蕭將軍看來,唯一能保證北境安穩的辦法,就是留下二少爺,除掉其身邊的寧衝和齊康長,保證鎮北軍中不會生亂,那北境政務就不至於崩潰,邊防也可沒有後顧之憂。
至於大將軍最後會傳位給誰,都無所謂!
隻要在權力交接的過程中,鎮北軍內不會出現第二種聲音,北境安矣,天下安矣!
“位卑而言輕,言輕而力弱,以我現在的能力和地位,什麼也改變不了,也沒資格去改變任何人……但是蕭將軍的傳信,很是棘手啊~”
羅戎長歎一聲,滿是無力和厭倦的搖了搖頭。
大少爺的命令,必須要執行。
二少爺的性命,也必須要保住。
此等扭曲又矛盾的任務,遠比戰場上衝鋒陷陣還要難辦!
白天那一場有始無終的交戰,雖然讓羅戎實打實的敗在了齊康長的手裡,但好在也讓他看出了將軍府親兵的懈怠和軟弱,正好可以借此退兵紮營,暫且休整。
哪怕營中還有呼延嘯風的眼線,在經曆過山路上的一番惡戰後,想必也不敢再輕言開戰,甚至還會主動為自己開脫,誇大龍頭山的實力和此戰的凶險,拖延幾天至少不成問題。
但幾天以後呢?
事情不可能一直拖延下去,除非還能有更好的借口,否則自己隻能率眾迎著龍頭山的槍炮,繼續發起進攻,去完成一場本就是做戲的大戰,更不知道還要填進去多少人命。
羅戎越想越是心煩,連連搖頭道:“一心隻想保境安民的將領,竟然會被逼到這種地步,正是整個北境的悲哀……”
颯!
話未說完,帥帳之內忽然憑空出現三道身影,並排站在帥案之前。
“臥~槽!”
羅戎雖然是見慣了沙場生死的將軍,但也沒見過如此離奇的場麵,還是不免被嚇了一個激靈,隨即拍案怒喝道:“大膽狂徒,竟敢夜闖大營!”
然而帥案前的三人,並未理會羅戎的大喝,甚至完全沒聽見一般。
“這就是仙家神通嗎?歎為觀止啊~”
齊康長雙手搭在腰間刀柄之上,回味著方才從龍頭山轉瞬來到營中的感覺,忍不住感慨道。
滿頭白發沿著兩側向上發叉的柳長風,輕輕一抖身上的金色玄服,淡然道:“老夫一次隻能送兩個人,現在還要去接那個小子,你們切記不要鬨出人命,老夫可不能沾上因果,而且要儘快辦正事,老夫接你們回去後,還要趕去避難呢!”
齊康長連忙抱拳拱手道:“多謝柳老前輩相助,您可以先去避難,兩個時辰來接我們回去,無論今夜成與不成,我們還是能夠撐到兩個時辰的!”
“嗬,但願吧~”
柳長風轉頭看向另一側抬手扶額,弓腰塌背,畏畏縮縮,背對著帥案不敢轉身的呼延嘯雨,搖頭輕歎了一聲後,瞬間消失在原地。
帥案之後,眼見幾人來曆不明,又絲毫不搭理自己的羅戎,正要發怒,忽然那白發老者又憑空消失,不由得再次一怔,徹底陷入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