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站在這不知曆經了多少年的老屋之中,黑暗的地表繾綣著桌椅粉齏以及那失去了煞固而被捏爆的骷髏碎屑。
宋延能隱約辨出這怪物十有八九是人。
秘境中出現妖獸並不奇怪,因為“以秘境豢養妖獸”也許是一種高層次的常規手段,至少在過去是。
但出現府邸,出現人,就有些怪了。
他下意識地抬頭,放出神識在周邊掃動。
可神識才一出屋就很快被屏蔽了,此時漫天的狂落雨流已然徹底遮蔽了神識的探查。
不過,他隱約還能在遠處辨彆出一些其他府邸的輪廓。
不多,可也絕不少。
考慮到他視線所見的不過是秘境一角,那這些明顯是供人居住的屋子就更多了。
一個古老的居住在秘境中的群體麼?
宋延忍不住下了個初步的結論。
要知道,這秘境是天地從不知哪個角落旮旯裡拉出來填堵“苦海”的,其存在的年份應該極其古老,再從屋舍中那些被空氣一震就會粉碎的家具居然完好可以看出,這裡.已經很久很久沒人來過了。
瘤境是疊加的。
一層又一層。
越是在外的,則越是才拉來的。
所以,他完全是無數年來第一批踏入此地的人。
‘難道是古修士?’
宋延眼見著雨一時半會停不了,便開始在這府邸中探查,試圖找到一些寶貝。
府邸並不算太大,內外兩道門,此時宋延正處於第一道門後的大屋。看著整體結構,這屋舍應該是“會客廳”之類的。
他轉了一圈,自然沒有尋到半點寶貝,畢竟.也沒誰會把寶貝藏“會客廳”。
宋延來到後門,看向後院的一些屋舍。
視線透過雨幕,他隱約能看到後屋的門後浮動著些怪異輪廓,看樣子又是“煞固組裝成的畸形骷髏”。
而再後則有桌椅,書架,顯是書齋之類的地方。
宋延很想去看看,於是心念一動,本著“不如拆了屋頂當傘”的想法,抬手如刀,切割向屋頂,隻不過稍稍一試,就發現不對。
這裡的建築材料堅硬的可怕,若是放在外麵,都是鑄造陣盤的好材料。
他嘗試了一會兒,放棄了,然後開始靜靜等待。
下雨天他哪兒都去不了。
而遠處書齋的畸形骷髏似乎也本能地不想進入雨中,所以也躲在屋裡。
聽了一夜雨落,卻未有半點消停,反倒是越發大了起來。
宋延耐心等待。
紙屋作用雖大,但縱然是紫府血做成的紙屋放在這般地方,也是用一次少一次,說不定直接就是一次性物品,所以他必須在關鍵時刻再用。
三天後,雨竟未停,而地麵已然積水極高。
正盤膝靜坐在屋中的宋延猛然聽到了些異常聲響,他霍然睜眼,卻見這會客廳的門檻竟然已經無法擋住外麵的積水。
水漫過門檻,隨風搖曳的水麵打破張力,晃入屋中,開始往裡蔓延,不一會兒功夫,就使得整個會客廳地麵都濕了。
宋延身形一動,直接掠到房梁上,然後又在房梁上開始等待.
這雨下的,真是一點道理都不講。
聽著天地間那唯一的雨落聲,看著腳下那越積越高的水麵,他心中陡然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他不知道這秘境的地形是什麼樣的,但他知道驟雨如果連下幾天,是可能引發些天災的,譬如“走蛟生潮”、“山洪雪崩”都有可能。
這裡的水本不可怕,可若是融入了沾染了苦海氣息的雨,那就會變成一個小苦海。
宋延也不知道彆的進入秘境的人和妖魔如何,但這種倒黴事兒應該不至於隻落到他一個人頭上吧?
可總有倒黴的人,他也不確定。
轉眼,又過五天,雨還未停。
而地麵已經變成了一條小河.
忽的,宋延眉頭一跳,他聽到遠處傳來“蚊蠅”般的嗡嗡聲,可那聲響卻在飛快拔高,尖銳,從蟲鳴變成了鑼鼓,再變成了鬨市嘈雜,繼而又變成了無窮鼓聲。
發洪水了!!
不過沒有房屋倒塌聲。
宋延迅速捏起紙屋,想在關鍵時刻再放下。
須臾,洪潮至。
轟隆一聲。
淹沒了大半房屋,但水流在宋延腳下兩三尺處卻停了下來。
隔壁的畸形骷髏卻沒能如宋延這般及時躲上房梁,此時被衝入洪水中。
宋延隻看到那煞固在發出淒厲叫聲,周身的煞氣竟在快速溶解,先散去的是煞氣,緊接著煞液也開始變淡,化成煞氣,繼而揮發而去,內裡的一些紅色煞固粉末瘋了般地浮動到骷髏最表麵,似是極怕觸碰到洪水。
宋延眯眼看著,忽的從虛空裡抓出“司空印屍體”,憑空禦屍,往門口靠近煞固的地方一晃。
那些在掙紮的煞固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刷刷刷地全部射向司空印屍體。
宋延旋即又將這屍體送入儲物袋,攝回手中。
做完這一套,他再看向那被衝過的書齋。
齋中一切都化作齏粉,可唯獨一樣東西卻被水流衝擊著。
那是一塊奇異的木牌。
宋延抬手攝來。
才一觸碰那木牌,手指就如觸電般鬆開了,伴隨著的是一道恐怖的雷音在他腦海炸響。
“小輩,非我族人,摸捱此物!”
再看,那木牌已經化作虹光飛不知哪兒去了。
宋延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遠處虹光,稍稍陷入了思索。
毫無疑問,藏在木牌中的極可能也是一道不朽的念頭,這念頭之所以能第一時間察覺他不是“族人”,十有八九是因為神魂。
就好像無論他怎麼圓謊,風城子也能知道他不是無相族人一樣。
所以,那又是個未知古族的傳承?
時間一晃,又是半天過去。
雨終於停了。
期間,宋延默默觀察著水麵,想要從中發現什麼寶貝,畢竟秘境裡有寶貝實在正常
可結果卻屁都沒有。
他猜測,那未知古族知道自己種族要出事,所以將所有寶物都封存在了不知什麼地方,留待後輩。在外麵自然不可能找到。
宋延也不氣餒,他稍稍感知,待確認雨徹底停了之後,飛身而出,落在屋頂上。
陽光照耀之處,已然變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
湖麵燦金,透著寧靜,卻暗藏危險,而諸多屋舍都已沉了大半。
忽的,宋延神色一動,他看到不遠處的水麵上竟然飄了個人。
那人正是之前匆匆往這府邸趕卻沒能趕過來的那位絳宮修士,他經受了雨水衝刷,眼神呆滯,渾渾噩噩,但卻沒死。
可雖然沒死,身體卻成了“煞固”的集中營。
他漂浮在水麵上,體表沾滿了那種恐怖的紅色粉末。
那些煞固之所以還沒有去搶占他的身體,完全是因為那人大半邊身體還沉在水中。
許是運氣,那人“啪嗒”一聲撞在了一處屋頂上,下一刹,煞固們瘋狂鑽入其體內,然後操縱著他的手死命抓住屋頂,機械地攀援了上去,待到屋脊,那人的模樣開始變化,體內流竄著一道道煞液,而雙眸則變成了凝固的紅色。
他先被雨給洗了因果,又被煞固沾了身子。
而就在這時,更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浩渺水麵上,忽有一道灰色身影踏水而來,那灰色明明是一層氣,卻濃淡起伏,好似水墨畫就的百衲衣。
宋延認出來了,這灰色身影正是苦海倀彌。
沙彌很快來到修士身邊,雙手合十。
那本還在動著的修士突然一動不動。
他不動,沙彌也不動,儼然一副度人之景。
許久後,宋延看到那被煞固占了身子的修士全身開始散發紅煙,而隨著紅煙散去,那人竟有幾分在恢複正常的感覺.
再過了會兒,那修士體內的煞固已蕩然無存,其雙眸裡瘋狂的神采也徹底消失,頭一歪,死了。
而沙彌度化完那修士,身上的灰色似乎稍稍濃鬱了些微,它又扭頭看向宋延,但似乎是辨認出了宋延是個“冥頑不靈、無法輕易度化”的存在,於是又扭頭走了。
孤城雨後,踏水而來,隻為度人,事了拂衣,千裡無痕.
這一幕,明明挺有禪意,卻說不出的詭異陰森。
宋延目送那沙彌遠去,正在繼續觀察四周時,忽的天空傳來一聲霸氣的吼叫。
“活著的,都過來!”
宋延微微皺眉:是古骸!
剛入秘境遇到下雨,所有人都躲著。
如今雨後也過了段時間,隨機到這秘境的人開始一一顯現了。
那天空話音落下,未幾,便有一道身形飛了起來,卻是個銀袍女修,劍修。
身形頎長,銀袍跌宕,麵容嬌麗,可奪湖光山色,而劍眉星目更是顯出幾分盎然正氣。隻不過,她此時神色畏懼,瑟瑟縮縮,顯得很是可憐。
“晚輩裴雪涵,見過.古老祖。”
銀袍女修飛天而起後,稍一行禮,便站在側邊等其他人。
可等了半天,她誰也沒等到。
古骸目光猛然鎖定宋延方向,道:“還不出來?”
宋延不得不起身飛去。
那自稱裴雪涵的銀袍女修顯然是之前五十三名絳宮修士中的一人,而其背後繡著的“聽雨劍門”四字更是標注了“她是在為哪個宗門完成指標”。
裴雪涵本以為有同伴上來,但低頭一看,見那是個玄袍毀容的可怖男子,心中一駭,頓顯苦笑。隊伍裡一共就六個紫府老怪,她這是直接分到了兩個啊。
此時,她是又怕又喜,見到宋延,也是急忙行禮,揚聲道:“晚輩裴雪涵,見過章老祖。”
行禮結束,她又小心翼翼地低著頭,縮在兩個老怪的外圍。
古骸俯瞰四周,厲聲道:“還有人嗎?!”
話音滾滾,覆落周邊,卻再無回應。
古骸掃向宋延,道:“去看看。”
宋延點了點頭,身化虹光,轉旋周邊,神識放開。
此時無雨,周邊景象倒是一覽無遺.
這秘境不大,也就一個人間的村落大小,此時又都覆水中。
可洪水起源的上遊卻頗為古怪,那水竟好像是從另一個秘境中湧出的,而在口子處還漂浮著兩具浸泡了不知多久的屍體。
那倆屍體好像是卡在秘境出口,又好像是被秘境另一頭的什麼東西給叼著,故而隻有半截身子在外晃晃悠悠。
一個露了雙腿,一個露了頭。
頭顱早就泡成了巨人頭,慘白浮腫的眼珠子被神經線拉著,要斷不斷地浮在水中,很是詭異。
宋延眯眼看向那人,他能清楚地分辨出那人身體的強度處於一個很高的層次,這說明對方至少是絳宮後期,甚至就是紫府。
可這樣的人卻在不知什麼時候死在了這兒
是什麼讓他慘死的?
宋延不知道。
但他知道任何人想要到下一個秘境,就得通過這入口,也得經過這兩具怪異的死屍,以及去麵對秘境對麵的未知危險。
略作思索,他開始折返。
古骸早落在了一處屋脊,而裴雪涵則是遠遠站著。
古骸道:“這地方如此詭異,反正你也不可能活著出去,你本就是被宗門派來當炮灰的,還不過來好好服侍我?
若是服侍的舒服了,我出去後,還會看在你身體的份上,照顧你宗門一二。”
裴雪涵縮著脖子站著,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就一直在可憐兮兮地笑著。
古骸本就極為好色,這一點從它之前調戲韓雨鈴就可以看出,再加上狐狼二族下轄的十五國完全是以狐狼為尊,它早已將此地的一切都視為是它的,它想殺誰,想吃誰都是它的權力,而若是對方敢反抗,那就是忤逆。
此時,古骸不耐煩地岔開雙腿,露出滿是尖銳利毛的狼腿,抬手掏了掏褲襠,皺眉,不耐道:“還不過來,為我泄火?”
裴雪涵像是傻掉了一般,繼續嗬嗬地笑著,她已經失去反應能力了。
而就在這時,一道風從遠掠至,宋延身影顯出。
古骸神色一冷,猛一拍屋脊,道:“你這時候回來乾什麼?看不到我在做什麼嗎?!”
宋延道:“古大人,這秘境隻剩我們三人了,不過下一個秘境的口子有古怪,我建議多等一會兒,待到觀察完畢再行動。”
古骸居然平靜了下來,問了問情況,然後用很自然而然的語氣道:“你去看看那兩具屍體是什麼被什麼卡住的,回來稟報我。”
宋延把目光投向裴雪涵。
裴雪涵駭得全身一緊,呼吸都停了。
宋延皺眉道:“讓她去吧。她被上人挑選出來,不就是做這個的麼?”
裴雪涵已經嚇瘋了。
她.她離開宗門時覺得自己還挺有義氣的,還拍著胸脯說“你們一個個不敢去,那我去”,現在她後悔了,心底的義氣勇氣早已消失,剩下的隻有強烈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