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鏡魂閾。
瘤境第一重,渾渾噩噩的霧氣彌漫於此。
宋延從未想過自己第二次進魂閾竟然比第一次還刺激。
“瑤兒,我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鑒,今後你我形影不離,誰若要動你,那就得先踏過我的屍體。
千山萬水,我願意陪你一起去走一走,看一看。
順便,我還可以把獻祭的活兒都乾了,讓你早日降臨,早日來到我身邊。
你看看這日子,嘖嘖嘖,真是好啊,有盼頭啊。”
宋延一個勁地胡言亂語,偏偏語氣誠懇,雙眸中還隱隱散發著光彩,好似一個對初戀告白的小夥兒此刻正憧憬著美好未來。
他聲音越說越慢,越說越有力,越說越真誠。
待到末了,他顫抖著伸出手,道:“瑤兒,跟我走,好嗎?”
魔母蘇瑤“鵝鵝鵝”地笑著,然後側頭看向魔僧,那笑著的眼神卻忽的冰冷下來,然後歎息著道了句:“你啊,讓你幫我看著點獻祭,這都會出事,儘會給我惹麻煩,真是個廢物。”
魔僧神色也冷了下來。
但就在這時,魔母蘇瑤又忽的一笑,道:“不過,我再給你個機會。反正你們都得吞了對方,那最終誰能贏,我就與誰合作。”
說完,她掃了掃周圍,不容置疑道:“這裡不是你們廝殺的地方,我們往深處走一點。”
宋延一步踏到身側,道:“瑤兒,為了你,我一定會贏。”
魔母蘇瑤“鵝鵝”笑道:“你這小嘴兒真甜。”
魔僧冷哼一聲,走在兩人身後,它盯著宋延的背脊,有那麼幾分想偷襲的意思,可想到外麵還有那兩尊妖祖在虎視眈眈,以及宋延這奸詐小子說不定就在等他偷襲,於是隻能作罷。
三人走過四個秘境,來到一處冰天雪地的凍土。
幽藍冰棱似墓碑斜落,有疏有密地插落此處,似巨人花園,周邊縈繞著一縷縷幽靈般的冰風。
冰風撫過坑坑窪窪的地表,這些地表雖已凍實,可卻也參差不同,竟顯出冰山冰穀。
可這些冰雪卻不是凡雪,而是瘤境中能凍結因果的雪。這種雪堅硬無比,怎可能被摧毀成這樣子?
若是沒有外在因素影響,冰雪漸落隻會遵循原本地形,均勻而上,絕不會如此。
唯一的解釋,就是此處極可能爆發過恐怖的廝殺。
宋延細細掃了一眼,又在冰雪深處看到了一些模糊的身影,顯是被凍結了不知多久的屍體。
魔母蘇瑤道:“就這兒吧,這裡夠結實,你們怎麼打都沒事。”
說罷,她雙手抱胸,飄然立在一棵老樹下。
凍結一切因果的冰雪已然無法奈何宋延和魔僧。
煞寶的存在,使得他們可以無視這僅僅蘊藏苦海氣息的瘤境天氣。
魔僧一抬手,喚出兩個倀彌。
宋延也同樣招出兩個。
兩者對視一眼,魔僧要收起來,宋延卻一揮手,兩個倀彌撲了過去,要度化魔僧。
魔僧淡淡笑了笑,周身五枚倀王煞珠飛快旋轉,將倀彌散發出的度化之音全然遮擋在外,然後神色微動,厲聲道了句:“宋延!!”
平平凡凡的兩字蘊藏著絕對的魔音。
直接在宋延神魂外圍的灰光熔爐外圍的氣息中刺出了一條線,但在抵達那灰光熔爐表層時,卻直接煙消雲散。
若是彆的修士,哪怕是紫府後期在這裡,這簡簡單單兩字也足以讓對方陷入“幻境”之中,然後一夢百年,心神震撼。
可是,之前把宋延折騰的要死要活的幻境,如今已經無法拿他怎麼樣了。
若說剛從苦海邊緣出來時,他神魂還隻是像個灰光熔爐,那如今那灰光熔爐就已徹底地凝實了,而他自己的神魂則站在熔爐之中,任何想要攻擊到他的神魂力量都得先問過灰光熔爐。
魔僧見“惑心之音”無效,便陡然一聲怪叫,紅袍落去,銀麵消失,蟲群衝天,橫亙天穹,繼而凝聚成一張巨大頭顱。
那頭顱一張口,就把宋延給吞了進去。
五枚倀王煞珠陡然於口中顯出,呼嘯著旋轉,往中央宋延箍去。
這一招宋延見過。
之前魔僧吞噬那諸多境界跌落的紫府妖魔,就是用的這一招。
此刻,再加上蟲王的力量,五枚倀王煞的力量,這一擊可謂魔僧絕殺。
宋延冷哼一聲:“蠢貨。”
冰雪之地,還鋪這麼大,那就是完全替他承受了瘤境冰雪的傷害,使得他處於了一個正常的施法環境。
他眼神中浮現出不加遮掩的濃濃恨意,就是因為眼前狗東西,他才會承受親手殺死裴雪涵的痛苦,承受那百年煎熬。
宋延抬手一招。
刷!
漆黑大幡血氣騰騰,瞬間浮現。
此處乃在魔僧口中,萬魂幡縱然顯出,也不會受了冰雪之地的影響,否則此時最外圍的一些惡魂早已如風化牆皮窸窸剝落了。
魔僧也很無奈。
它所擅長的“天魔惑心之音”無效,隻能行這等“天魔吞魂”之舉。
這就是它最強的力量。
可這般力量卻偏偏給宋延提供了一個更好的施法環境。
它無奈之下,隻能咬咬牙,繼續死撐。
它也是紫府後期,又有蟲王之力,魔僧之力,還有九分之五的倀王煞珠。
“我才是紫府境最強!”
魔僧狂吼聲裡,巨口咬下,加快消化。
而宋延周身灰色熔爐則“哐哐”狂漲,覆籠他身。
他右手五指主動之間,萬魂幡中的惡魂又去了大半。
因果化煞,化煞長槍。
他的左手則是飛快轉動,攬氣。
然後,他往前重重一踏。
一步踏天。
煞固長槍往前投擲而出。
爆!!
狂暴的力量,逸過五枚箍緊的煞珠,漫湧向在外的巨臉。
同樣的環境,完全不同的結果。
魔僧的巨臉開始炸裂,如失了氣的人皮氣球,被宋延那巨足虛影一腳踩扁,直接陷入地下。
魔僧身形也化回原本模樣,隻不過身周蟲子少了極多,竟從原本的高大蟲王變成了個矮小蟲童,周身氣息急劇衰退。
此戰,若有魔母蘇瑤相助,那完全就是另一個結果,可是魔母蘇瑤既然有了另一個更好的選擇,兩不相幫就已經不錯了。
“且慢!!”
眼見將死,魔僧急道,“宋延!你有沒有想過那蟲婆為什麼要算計我,又為什麼要抓你丟進來?”
也不待宋延回答,魔僧又匆匆道:“我剛剛才想到這一點,也許,蟲婆本就在等我們融合為一,然後再奪取完整的倀王煞珠。
所以,你不能吞我!你吞了我,蟲婆就再無隔閡,再無阻礙,下一步,它就會踏入這魂閾,將你煉化!
我死,你也死!不如等我們一起逃出去再說!”
宋延自然明白它說的話,可卻被它此時還說這般的話搖尾乞饒而逗笑了。
“哦。”
他隨意敷衍了聲,然後身形猛動,抬手就點向魔僧眉心。
魔僧神色驚惶難安。
而就在宋延即將碰到它眉心的刹那,魔僧那銀色麵具後麵的蟲瞳忽的浮現出一抹戲謔,而嘴中則發出驚疑不定的怪異叫聲:“你!!”
一字落,戛然而止。這字顯然不是對宋延說的。
而宋延同樣瞳孔緊縮,一股頭皮發麻的感覺從周身浮現出來,仿有諸多尖針刺入他肌膚,給他以強烈危險之感。
原本已經“乾癟”到成為蟲童的魔僧陡然身形膨脹,抬手一抓如閃電。
須臾之間本來無可躲避,但宋延於不可能中身形一動,姿態逍遙地一仰脖頸,足踏凍土,借力後退,同時念頭遁瞬開,“嗖”得一聲,就沒了影子,再看已遁至百丈之外。
但他才退,就看到眼前風雪全然變黑。
漆黑颶風彷如神靈怒火傾瀉而下,化作神靈長鞭“啪”一下抽爆空氣,抽爆風雪,往宋延劈頭蓋臉地打來。
這速度幾乎和他念頭遁一樣快。
他躲無可躲。
宋延正要咬牙接下。
而就在這時,一道灰鎖卻恰好和他的念頭遁,和那蟲王的漆黑颶風同時動了,此時堪堪從旁飛速探出,猛然纏在宋延腰間,陡然一拉。
颶風抽空,遠處冰棱碎得滿天都是。
宋延則落在魔母蘇瑤旁邊。
才落地,也沒人說話,那漆黑颶風又緊隨而至。
宋延認出這颶風,這是毗藍婆的颶風!
毗藍婆通過蟲王出手了!
他毫無猶豫,抬手一翻抓出“無相古族身份令牌”,一縷氣息度入。
眼見黑色颶風已至眼前,下一刹,古族令牌裡傳來一縷狂傲的笑聲。
“以大欺小?我來和你打!”
話音才落,毀天滅地的巨樁從令牌中飛出,一瞬攪在黑色颶風中心,一抖一晃,颶風瞬間爆去!!
一擊之後,兩邊都恢複了平靜。
借身出手,顯不能長久,也不能連續。
宋延識出來人,忙道:“多謝彥章.兄,出手相助。”
無相古族中本就藏有族中強者念頭,若遇危險,可憑借此令出手。
宋延遇此颶風,自是神嬰出手,而出手的正是已然東去的唐彥章。
唐彥章一擊之後,也將潰去,此時道:“小家夥,你的事我聽族長說了,無所謂的,你無論如何都是我無相古族之人。
族長那邊古族大軍將至,你隻需撐過月餘,縱使毗藍婆象皇也難以放肆,屆時速速返族,莫要遲疑。”
宋延道:“晚輩明白。”
唐彥章點了點頭,又旋即消散,而古族令牌光華也褪去,顯然不可連續使用。
另一邊陡然膨脹開來的蟲王,也旋即縮小,周身可怕氣息消失,重新變成了.蟲童。
那是完全由怪異黑蟲構成的兒童形體。
這形體重新取了猩紅鬥篷,銀色麵具,為自己戴上,裹上,然後也不反抗,隻是盤膝而坐,看定宋延方向,用怪異的聲音淡淡道了句:“魔僧已經被我壓製了。”
宋延道:“看出來了。”
苦海中的一切說到底都是“念”,都是大因果,而非神魂。
當魔僧附著在蟲王身上,也隻是壓製了蟲王原本的想法,而並非徹底消滅了。
若有朝一日魔僧虛弱,那蟲王自可重現。
毗藍婆不會為魔僧出手,卻會為蟲王出手。
宋延長舒一口氣,道:“你是故意被魔僧上身的吧?”
蟲王道:“不錯,老祖早知倀王魂閾有魔僧,但是它老人家並不知道有沒有更高級苦海生命或是天魔,所以為防萬一,我入內,它在外。
我毗藍驕蟲一族身體特殊,若魔僧或是彆的苦海生命想要脫困,必然借助我們的身體,到時候.老祖再從我體內將倀王煞珠取走即可。
隻是沒想到,老祖算到天魔奪舍,卻沒算到倀王煞珠還有一半被你奪走了。
你落入苦海,沒人能想到你還能活著回來。
可老祖還抱有期望,它一直在等。
終於,它老人家看到魔僧動了,於是便知道你回來了。
隻是它也不知道你是誰,所以就縱容魔僧四處挑事,四處找你,然後等魔僧和你完成一百多年前本該完成的融合後,老祖再來取寶。”
宋延道:“值得嗎?”
蟲王淡淡道:“倀王虎族本就是被安排好的一族,它們這一族存在數千年的唯一價值就是被煉製成這一枚煞寶,可卻被你奪了,你說值不值得?”
宋延奇道:“你們毗藍驕蟲一族還能安排倀王虎族。不!你的意思是你們造出了倀王虎族?”
蟲王淡淡笑了笑,卻未回答,隻是閉目道出一句:“來,吞了我吧,既然我無法融合你,那就讓你融合我,這對老祖來說,是一樣的結局。
當然,你還可以選擇跳入苦海,落在那邊緣之地,不過.我奉勸你不要這麼做,因為純屬徒勞。,苦海邊緣能擋住紫府,卻擋不住老祖那般的人物。”
宋延看著它,冷哼一聲道:“你以為自己這麼說,我就不敢吞你,你就能活下來麼?
不過和魔僧一樣的路數,隻是一個搖尾乞憐,一個淡然自若。
說到底,不過都是在威脅我,讓我不要吞下你。”
蟲王淡淡笑道:“我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倀王虎族的水很深很深,所煉煞寶縱在諸多煞寶中也是獨一份兒的特殊。
你身懷這般重寶,已然承了大因果,必遭無止無儘追殺,逃到天涯海角也是無用。
唯一的解法,就是你隨我出去,投入我蟲族大營,然後配合我,讓我設法將倀王煞珠從你體內取出。
如此,才是你唯一的生機。
你潛力極強,實力不錯,老祖愛才,絕不會殺你。
這一點,我可與你立下神魂誓言,保你不死。
當然,這個過程中,我自然也會活下來,但並不是我一個人能活下來,不是麼?
宋延,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自己該怎麼選。”
宋延眯眼看著他,忽道:“再給我點理由。”
蟲王淡然笑道:“你還要什麼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