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撤退,古族追殺,真再來到冰鏡魂閾入口的修士雖不多,卻皆是強者。
此時一道道目光也紛紛落在那走出男人的身上。
相貌雖普通,但黑發披肩,周身散發著一股從容的儒雅之氣,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但衣衫上的血汙卻又平添了幾分猙獰和狼狽。
“唐寒!”
唐嘯宣立刻落到宋延身邊,左右打量著他,瞳孔深處透著隱晦的警惕,行走之間已然封死了其所有逃遁之路,語氣則是又驚奇又驚喜道:“你沒事?你還好吧?”
這句話幾乎問出了此間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沒有人能想象半個月前的此處是何等的詭心交織的修羅場,可這男人卻活下來了。
易地而處,此間無一人覺得自己可以做到。
不但要麵臨魂閾中的惡劣環境,還要麵臨毗藍婆,帝釋象皇兩大妖族的反複搜索追殺。
怎麼可能?
“奇跡,真是奇跡。”
高空有人輕輕撫掌稱讚。
緊接著卻又有人冷笑道:“看來山海妖族敗亡在即!頂尖三族中的兩大妖祖出動,居然連這麼個紫府小輩都抓不到,這些年是越修越回去了,可笑!”
又有人飛速落地,看似漫不經心地詢問:“唐寒,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這些修士雖是古族,可語氣各異,因為這“唐寒”的真實身份早已被帝釋象皇揭曉。
他是宋延!
宋延,何許人也?
這些大人物原本都是不知道的。
可在來的路上,他們都已經通過各種手段進行了調查。
現在,他們知道了。
這不過一介草根之輩,卻身懷毗藍婆,帝釋象皇都要覬覦的秘寶。
秘寶之名,他們原本不知,但在結合宋延生平後,他們卻都已然知曉————倀王煞寶!!
這幾乎是已知的唯一一個“非天地自生的煞寶”,而又因為倀王特性,具備著普通煞寶所不具備的力量。
至於那是什麼力量,想來是隻有問過了宋延才知道。
煞寶雖藏於神魂,可若是殺了目標,那煞寶還是會掉出的。
所以這些人,口言“奇跡”的其實是在誇讚“倀王煞寶乃是奇跡”,冷嘲熱諷的其實是在心懷鬼胎,關心如何活下來的則是在詢問“倀王煞寶有什麼特殊之處”.
然,宋延並不回答,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著,待走到唐嘯宣身邊時,陡似失去了所有力量,顫巍巍地抬手抓住唐嘯宣的手臂,氣若遊絲地虛弱道了聲:“族長.”
唐嘯宣抬手護住他,點了點頭,道:“沒事了。”
“我我要”
“要什麼?”
“回家.帶我回.家。”
紅唇魔音,暗合心跡,會將人心渴求百倍千倍地擴大。這般魔音,從來都在不經意間,以最隱晦的方式說出。
如今唐嘯宣最渴求的是什麼?
當然是帶眼前之人回族,讓其修煉《百相生滅樁》,徹底融入無相古族。
“帶我回家”四字已經最大程度地迎合了他的渴求。
這四字自然也被宋延用上了最輕微的魔音。
魔音無聲無息,初次掌握時已能勾動魔母。如今這魔音成了他本命秘術,自是更上層樓。這魔音對付神嬰初期的唐嘯宣是沒問題,且不會被察覺的。
隨著最後一字落下,宋延眼睛一閉,往前癱倒。
唐嘯宣眯了眯眼,急忙接住他,然後掃定身後眾古族修士,頷首行禮道:“各位道友,我族族人已然尋到,本座先行告辭了。”
話音落下,一同前來的無相古族修士全部圍在了他周身,唐嘯空夫婦,喜公主等一眾高手儘皆在此。
然而,高處很快有聲音落下。
那聲音平靜,不緩不急。
“唐族長,毗藍婆,帝釋象皇這般的妖魔固然人人合該誅之,但它們的話卻還是可信的。你手中護著的這小輩並非你族族人,而是一個叫做宋延的外人。
這外人既然能取信於你,定然是用了不知什麼秘法竊取了你族神魂氣息。
要竊取古族神魂氣息該如何做,我並不知道,不過是.”
說話之人是夜無爭。
這位夜王古族族長從遠而至,落定在不遠處,一字一頓道:“竊一人,殺一人!此子乃你族仇人而非族人!”
唐嘯宣心頭陡然浮出一團怒火,冷冷道:“夜族長,是否我族之人,本座的眼睛還沒瞎!”
說罷,他揮揮手,便要帶著宋延離去。
可才一動,他卻又身形靜止了。
他不得不靜止,因為他感到了一股雄渾力量垂天而落,那是血氣和玄氣共同造成的壓迫感,而那森冷氣息在整個古族隻有一族才有。
那就是古族聯盟中的第一強族————龍墓古族。
龍墓古族人雖少,但個個都是怪物,他們似乎在古墓中搜尋到了什麼特殊的法子,再結合本族特性,從而身魂並修,成為了能夠肉身抵擋玄術攻擊的怪物。
唐嘯宣仰頭看去,卻見高空中兩條蛟龍正拉著黑晶石飛輦,輦中探出張蒼白如病態的臉龐。
“唐族長,我乃龍墓古族龍應海,咳咳咳咳.”
禮貌的聲音,強大的壓迫,卻伴隨著古怪的病態。
龍應海自報家門後,便道:“我早聽聞此子故事,其身上秘密頗多,或能對我龍墓一族有所裨益。他既非你族人,不若共同探尋,如此對我們所有古族皆有好處.咳咳咳.”
唐嘯宣閉目,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心頭那越發升騰的熊熊怒火。
但他也不知怎麼回事,此時心底那憤怒竟卻越焚越熾。
忽的,他怒道:“你們口口聲聲說此子非我族人,但是不是我族人,本座知道的最清楚!
你們說他不是我族之人,無非是饞他身上煞寶。
可本座身上也有許多寶物,你們若饞本座,是不是本座也不是古族人了?!
哼!!
我無相古族還沒軟弱到人人可欺的地步!!
今日,本座就是要帶自己族人離去,我看你們誰敢攔?!”
說罷,他使了個眼色。
喜公主招出一架飛輦,將宋延攙扶到輦上,自己那肥壯身軀則是坐到了禦手席上。
唐嘯宣揚聲道:“無相古族族人聽令!護送我族族人唐寒.回家!!”
話音落下,他亦負手而起,隨在飛輦之前。
餘下古族紛紛看著,卻並未再追去。
為了一個煞寶,徹底和無相古族撕破臉打起來,沒人會做這種事。
半天後.
飛輦已然去遠,深入了雪國境內。
失去了拜火魔宗,失去了“火”的雪國正陷在恐慌中。
火獻祭了人們壽元,卻也給了他們溫暖和希望,甚至是讓貧瘠土壤變肥沃,讓多病之人恢複健康
消耗生命,壓榨生命,又反饋一些,就足以讓人沉迷。
現在火沒了,整個雪國陷入了一種舉國崩潰的狀態。
宋延自然沒有真暈過去,他縱然在飛輦上,卻也能聽到其下大地上傳來的種種哀嚎,感受到那種種痛苦,心頭默然。
而就在這時,簾布掀開,唐嘯宣從外而入,坐在他身側,神色複雜地看著這昏迷男子。
此番,這位唐族長雖然失去了煉化魔嬰,爭奪煞寶的機會,但他卻確定了這位天驕絕對是無相古族自立族以來天賦最恐怖的存在。
無論他是誰,宋延也好,唐寒也罷,縱然是張三李四,他也不在乎。
這天驕身上有無相古族的神魂,那他就一定得是無相古族之人。
這是族之珍寶!
然而,這男人必須修煉《百相生滅樁》。
無論他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必須要修煉!
很快唐嘯空夫婦也走了進來。
兄弟倆對視一眼,唐嘯宣拍了拍唐嘯空肩膀,凝重地看著他。
唐嘯空道:“放心吧,大哥,寒兒終究是我無相古族的寒兒。誰沒有點過去,誰沒有點秘密?”
唐妍芬看著昏迷的宋延,歎息道:“自象皇說了那番話後,我也去了解過那宋延的生平,若寒兒真有過那樣的生平,實在是苦了他了。我都沒辦法想象,他是怎麼在那種絕望的環境裡活下來而的。”
這婦人一邊說,一邊抓著宋延的手,溫和地握在掌心裡,柔聲道:“可憐的孩子。”
唐嘯宣見此,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其實,他早已明白唯有修煉一族本命秘術,才算是真正融入一族,再無退路。
百相千相皆融與始祖一相,他們和始祖雖然未曾見麵,但卻明白始祖一直在默默庇護著他們,他們亦會反饋於始祖,這種關係是不可變化的。
他身為族長,必須維護這一點!
他們是無相古族之人,也是始祖之人,生如此,死亦如此。
他明白的道理,宋延縱然未曾明白的那麼清楚,卻也大概能猜到一點。
所以,宋延才千方百計不想修煉這秘術。
他現在就擔心宋延醒來後,還是不想修行。
所以,他心雖稍有放下,卻還是皺著眉。
許久後.
宋延悠悠“醒來”。
他一睜眼就看到了坐在榻前的義父義母。
“醒了?”
唐嘯空看著這小輩。
這小輩的戰績已是奇跡,普天之地,數千年一來獨一份的奇跡。
“義父.義母”
宋延手指微動,抓緊柔軟的被單,然後喘著氣,掙紮著撐起身子,繼而恭敬行禮,茫然看看四周,嗓音嘶啞道,“我們這是去哪兒?”
唐妍芬柔聲道:“回家了。”
宋延靠著輦中的床背,默然垂首,一言不發。
唐嘯空笑著稱讚道:“你小子這一次可出大名了,當著毗藍婆的麵,一腳踏死夜王古族大長老。這都不是越境斬殺了,這是驚才絕豔,萬年難出的妖孽啊!彆說紫府境了,就算是神嬰境又有幾人能做到?”
宋延眼中露出回憶之色,喃喃道:“那時候,族長和夜無爭,在對付毗藍婆和夜隨雲,我.我當時腦子就是懵著的。我隻想拚儘全力殺死一人,這麼一來我們這邊就是二打一,我們無相古族就能贏了。”
唐嘯空露出了欣慰的笑。
易地而處,他若是真的宋延,若是沒有半點家族融入感,他一定會隱藏實力,根本不會如此強硬出手,冒著底牌全露的風險出手。
若非如此,他可能也不會這麼輕易被帝釋象皇認出來。
唐嘯空自然不知道“魔僧對於另一半的感應”,也不知道縱然宋延不出手也會被認出來。
可宋延當初出手,難道真的算得這麼遠麼?
未必。
他對無相古族確實是懷著感情的,他此刻的話也確實是真的,至少九分真。
唐嘯空道:“你小子真是一身謎團,老夫完全不知道你冰鏡魂閾那一個月是怎麼撐下來的。
毗藍婆,帝釋象皇,諸多妖魔,不必多說,還有冰鏡魂閾中自藏的危險。
處處殺機,處處凶險,一步錯便是萬劫不複,仰頭四顧皆死路,你卻活了下來,老夫這輩子沒服過幾個人,但你卻是一個。厲害,厲害啊!”
宋延喃喃道:“當初,我和族長與老祖說,說我有個機緣在妖魔身上,我殺了那妖魔,完整了機緣,這才勉強靠著那寶物艱難活了下來。”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宋延道:“那寶物是倀王煞珠,是以倀王虎一族經天地煉製出的煞珠。”
唐嘯空和唐妍芬對視一眼,神色又都柔和了幾分。
唐妍芬抓著他的手道:“都過去了,好孩子,今後你就好好兒在我們族裡,你就是我們的家人。”
而就在這時簾布陡然掀開,唐嘯宣從外而入,麵色森冷,一言不發地盯著塌上之人。
宋延注意到他目光,急忙又直了直身子,恭敬道:“族長。”
唐嘯宣冷哼一聲道:“我不是你族長!
你宋大公子好大的膽色,一路在刀尖上跳舞,把妖族,古族,都玩的團團轉厲害!厲害啊!
我唐某人何德何能?豈配當你的族長!?嗬.”
“族長,對不起.”
宋延聲音稍稍有些哽咽,臉龐也微微彆過,他輕輕喘息,落寞道,“我隻是害怕。”
“怕?”
唐嘯宣忍不住笑了,“說說,你說,你宋大公子這般膽色,怕什麼?”
宋延不理他的嘲笑,繼續道:“族長說的沒錯,我是一路在刀尖上跳舞,可我從沒想去戲耍誰,我隻是想好好活下去。
可天不予我安寧命,我隻能苦中作樂,一步一步艱難地走下去。
因為我想活,這有錯嗎?
後來我遇到了風城子前輩,我答應過他,去保護唐凡,可我沒做到,我是個廢物。
風城子前輩為避免麵具落入妖族手中,將自身留存念頭融合於我,幫我在苦海邊緣活了下來,然後又意外奪舍,回到了人間。
陰差陽錯,我來到了無相古族。
原本我還想躲,可沒想到.在這兒,我得到了始祖的認可,然後遇到義父,遇到了許多人,也遇到了我所求的安寧。”
說罷,他仰頭自嘲地笑了笑,道,“所以,我才會在冰境荒原大戰中拚儘全力斬殺夜隨雲,因為我也擔心族長出事。
我已是無相一族的人,我已尋到了家,我不想再失去了”
他淡淡一笑,自嘲難言。
空氣安靜無比。
唐嘯空,唐妍芬用看神仙的目光看著眼前少年。
這等經曆,簡直是傳奇。
相比於他,無相古族的大部分人簡直都可以說是溫室裡長大的。
唐嘯宣也不笑了,隻是圖窮匕見地問道:“那你為何遲遲不肯學我族秘術《百相生滅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