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嚕
婆須玉妝的一隻眼珠順時針旋轉,另一隻則是逆時針,兩個眼珠子的旋轉頻率竟然還不相同,整個兒透著中古怪感。
宋延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陶瓷娃娃般的慘白臉兒。
而那臉兒也認真地看著他。
但,這絕不是什麼深情的凝視,而是學習,模仿。
不一會兒功夫,婆須玉妝的兩個眼珠子就安靜了下來,穩穩當當地落在正中央,然後與宋延四目相對。
宋延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斬斷了某一段小小的因果,也知道自己之所以斬斷那因果,是因為他覺得那因果已然結束,中斷在此時無論對哪一方都有好處。
不過,他已絲毫不記得那是什麼樣的因果了。
也許,他曾經和這些洞府中的某一個女修產生過特殊關係,也許他殺死了一個敵人,再也許他救了個凡人,又或許是彆的什麼。
但無所謂了,他斬斷了因果,可作為斬斷方,他卻有一種奇異的失落之感,孤獨之感,也許這就是代價。
他好奇地將神識放開,掠過此間尋仙穀的周邊洞府裡,嘗試探索周邊有沒有人和他一樣失落。
一幕幕畫麵閃過
有正在雙修的道侶歡歡喜喜,有獨自苦修的修士勤勤懇懇,有正相互論道的修士正秉燭夜談,還有得到塵光宗長老指點的女修正向其請教.
他凝視向那長老,那女修,觀察許久,發現兩者毫無異常。
宋延收回視線。
他已然明白,這或許就是斬斷因果後的小小代價。
若是頻繁斬斷,那這小小的代價就會瘋狂堆疊,直到他的心境崩潰。
無相無我,非無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而在這次斬斷因果的過程中,他雖記不得自己斬斷的是什麼因果,卻記得這次斬斷因果所獲得的經驗。
“無我”,即是將自己某一段因果斬斷,從而對於曾經和你有過因果的旁人來說,“你”已經不存在了,這因果中的“我”自然就消失了,這就是“無我”。
但此等法門確是需得小心使用。
其一,你與目標之間的因果最好已經告一段落了,此時正是因果最薄弱的時候,方可斬之;
其二,你的境界、力量必須遠超過目標。
至於彆的,則需要在今後的嘗試中再去體悟了。
想明白這些後,宋延隨意靠著洞口山壁坐下,從儲物袋裡抓出一壇美酒,湊到唇邊仰頭灌了幾口,然後靜靜地看著此時無邊的雨流。
他已經習慣了用最樸素的方式來度過這種愁緒彌漫,失落孤獨的時光。
雨流狂落,此情此夜,雖是空空蕩蕩,卻也彆有一番意境。
舊的因果逝去,總會有新的因果開始。
人心如瓶,能裝的不多。
若不把舊的倒掉,又豈能裝下新的?
無論過去遇到了什麼,可若是結束了,告一段落了,總歸不可停留駐足,而該繼續往前,不停地往前,並相信:前路,一定會更好!
宋延淡淡一笑,眼中重新閃爍著期待的、熱情的、有著朝氣的光亮,他扣著酒壇的五指正要舉起,忽的感到了這酒壇上好似壓了什麼東西。
他側頭一看,就看到了婆須玉妝的後腦勺。
而婆須玉妝的小臉正整個兒趴在酒壇口。
“咻咻”的聲音不斷傳來。
宋延完全能想到那慘白的小舌頭正如饞嘴的貓兒在啜飲。
這是在模仿他。
緊接著,婆須玉妝“啊”的怪叫一聲,往後仰倒,後腦勺重重地砸在堅硬的石頭上,發出沉悶的“咚”聲,再接著就一動不動了。
“哈哈哈哈!”宋延大笑起來,他手指扣壇豪爽地舉起,往前遞出道:“玉妝,再來點?”
嘶~~
一條細長的樹根從婆須玉妝食指探了出來,抵在酒壇上,一副“謝謝,不了”的樣子往回推了推。
宋延笑道:“再來點嘛。”
他說著又把酒壇往前。
但那樹根則是果斷地把推來的酒壇再推了回去。
這麼一鬨,宋延感覺心底又開始裝下新的東西,那是快樂和開心。
他仰頭看著山雨,隻覺尋仙穀中的雨夜似乎也不那麼淒然孤獨了。
他心中舒暢,覺得開心了也當浮一大白,於是舉起酒壇湊到嘴邊,仰頭便灌。
這一灌,卻是灌了個空。
他五指抖了抖,發現這酒壇居然真空了。
再低頭一看,發現酒壇壇底不知何時戳了個小洞。
宋延:.
他抬頭看向對麵不知何時已然幽幽坐起的婆須玉妝,而其猩紅長袍之下,正有一條樹根在緩緩縮回。
兩人大眼瞪小眼。
婆須玉妝忽的爆發出怪異聲音:“哈哈哈哈!再來點?”
宋延:.
他明白,婆須玉妝是在模仿他的聲音。
至於為什麼戳穿他的酒壇,也許是因為在婆須玉妝眼中,這酒味就和屎差不多。
婆須玉妝這是在竭力製止他吃屎。
次日早.
宋延正躺著,忽聽洞府外傳來腳步聲,他也不用神識,而是抬眼看去,卻見禁製外出現了個藍衣修士。
這修士是他熟人,數年前曾經邀他一起去合歡女修處戲耍,隻是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就不常邀請了,而隻是偶爾尋他喝喝酒。
可縱然是“偶爾”,但兩人也完全可以稱得上朋友。
此間修士大多苦修,一年裡但凡相邀外出兩三趟的都是關係不錯了,更何況這種?
“石道友,石道友!”趙諾壓低聲音喊著。
宋延打開禁製,起身相迎。
趙諾湊上來,擠眉弄眼道:“今日出去耍子,忽的想到了石道友。我還在納悶呢,石道友不是也沒道侶嘛,怎生這幾年我外出不叫你?”
說罷,他鄭重其事地勾著他肩膀道:“今日!今日定要把你我兄弟的往年遺憾彌補回來!”
宋延道:“還是那些合歡女修?”
趙諾搖頭歎息道:“那一批合歡女修如今資源齊全,又兼雙修時得了不少好處,如今大多都已突破絳宮境了。如今彆說一枚玄玉了,就算是十枚玄玉,人家也看不上你了。”
說罷,他笑道:“不過,今日我倒是探得這尋仙穀外兩日路程處的山頭多了個銷魂穀。這銷魂穀啊,可是我等練玄修士的銷金窟,內裡女修可是比之前的合歡女修好不少!”
宋延道:“趙道友,你那點玄玉,不留著煉絳宮丹了?”
趙諾道:“請人煉丹那是有前途的修士才會去做的,就譬如你隔壁那雲芸修士,人家是真有本事啊,如今還被塵光宗長老看中收為弟子。
而我們頂多就是去買點最最普通的絳宮丹便宜貨,增一下壽元,便算結束了。
這錢,我早留好了。
餘下的,便打算花天酒地。”
宋延道:“之後不過了?”
趙諾無語道:“你還想突破紫府?拉倒吧你。除了那些天驕,誰有機會突破?
與其蹉跎時光,追尋不可達到的境界,不如好好享受,這才不枉來了這紅塵一趟。”
他拍了拍宋延肩膀,道:“現在吧,天災雖然還沒到這兒,可難民卻多啊,我現在隻希望那天災慢一點,等我壽終正寢再過來。好了,不說這些了,就一句話,石道友,你去還是不去?”
宋延笑道:“走吧。”
兩日後.
兩人來到銷魂穀,然而兩人身上都沒多少玄玉,於是隻在凡人區尋了漂亮凡女,一邊看著舞女翩躚,一邊舉杯飲酒。
待到末了,更是用綢布纏上了眼睛,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
但凡捉到哪個舞女,又滿意了,便可逮入臥房與其共度良宵。
兩人耍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感囊中羞澀,便依依不舍地離去了。
離去後,趙諾又約了宋延去周邊狩獵妖獸,而這也是普通修士最大的經濟來源。
獵殺妖獸後,妖獸皮骨血肉皆可販賣,若是品相良好的,更可去蹲塵光宗的“月初收購”。
塵光宗每月月初會有管事來到尋仙穀,發布一定數量的物品需求,如果散修有的可以當場上繳已換玄玉,如果沒有的則可在剩下的時間裡儘快尋得,然後去塵光宗兌換,先到先得。
而在這貿易中,一般妖獸材料都是可以賣出去的。
至於修士們換了玄玉,還需繳納尋仙穀的“租賃洞府費”,以及向管事購買“修煉資源”乃至“療傷藥”、“各色丹藥”等等,於是塵光宗的大部分支出則又回流了回去,甚至不虧反賺。
總體來說,塵光宗隻是付出了一塊次等的玄氣之地,便獲得了許多便利。
野外
宋延趙諾兩人一番追狩,逮到了隻落單的中級妖獸,合力將其擊殺。宋延直接交給了趙諾,而趙諾許諾待到月初換了錢,定與宋延平分。宋延讓他多拿一點,趙諾也不肯,隻道“豈能坑兄弟的錢,再說了,這落單妖獸動作敏捷,若非兄弟圍堵,我們也擒不下這孽畜”。
兩人此番也算豐收,畢竟能夠無傷擒拿妖獸,實是幸事。
返回的路上,宋延禦劍飛行,趙諾則是踏著個黃皮葫蘆。
正飛著,對麵有兩道閃爍的遁光掠來。
那是一對兒神仙道侶。
男修劍眉星目,舉手抬足之間便能讓人感到一種“鶴立雞群”的特殊性,而他也時刻讓自己維持著特殊。
女修嫵媚非凡,雪山嬌聳,裙袂舞動,唇角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似是看到了對麵有修士迎來,那男修睥睨地淡淡掃了眼。
趙諾急忙拉著宋延落下,讓開道,然後在半空恭敬作揖。
宋延也跟著作揖。
那一對兒修士卻理都不理,隻是昂首離去。
待去遠了,趙諾才看向宋延,道:“石道友,你方才怎生不避?”
宋延奇道:“他們是何人?”
趙諾低聲道:“方天盛與環仙子,這可是一對兒鼎鼎有名的正道俠侶,一個擅符籙,一個擅丹道,皆是塵光宗管事所邀請的外門客卿。據說兩人天賦不俗,皆為天才,這前途是不可限量啊。”
宋延古怪道:“就這做派,還是正道?”
趙諾自嘲地笑笑道:“那還不是因為我們是螻蟻嘛.他們眼中沒有螻蟻,自然不需要多加理會。
可我聽說這兩人在絳宮境修士中人緣頗好,口碑也不錯。
若是遇到奸邪之事,此兩人那是嫉惡如仇。
有一次,有強大魔修來到這周邊,虧了這兩人通風報信,及時告訴了塵光宗長老,這才提前將那魔修斬殺,免了禍患。”
宋延愣了半晌,道:“那強大魔修,還挺有個性啊,這還能被通風報信”
他一路走來,所遇到的魔修,哪一個是好相與之輩?哪一個不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見風吹草動便逃得比兔子還快的角色?
趙諾歎道:“還不是因為這方天盛和環仙子有本事啊,總之他們不是我們惹得起的人。”
說罷,他神色又一轉,道:“不過我們平日也遇不到他們,這兩位是住在獨立洞府的,一個山頭就一個洞府,實在是奢侈。真是羨慕那方天盛啊”
宋延聞言一愣,忍不住笑了起來,道:“胖子,你還打起環仙子的主意了?”
趙諾一聽“胖子”兩字,也哈哈笑道,道:“老石,你總算是把我當兄弟了。我就說嘛,什麼石道友,趙道友,聽起來忒見外,現在這稱呼就順耳多了!”
旋即,兩人又掠行了一陣,趙諾才輕聲道:“誰不打環仙子主意?那般模樣,哎,若能一親芳澤,真是死也值了。”
兩人一路邊走邊聊,待回到尋仙穀則是各回各家。
宋延盤膝坐到洞口,嘗試著從這些平凡的日子裡進行感悟。
相比起當初“參悟護念”那次,這一次他並不是紅塵煉心,而是感悟這紅塵中的因果生滅,並由此尋到自己的意境。
很快,他就發現,如果他真就是練玄九層、晉升無望、甚至還需要靠冒險狩獵妖獸維持修煉的小修士,那快樂真的很簡單。
因為在小修士看來,如果能夠取代地位更高些的修士,享受那修士所能得到的美人地位財富,那就意味著天大的快樂。
宋延嘗試將自己的一切徹底忘卻,然後細細從趙諾的角度去感受了一下,良久才喃喃出一句:“真是羨慕那方天盛啊”
“不僅是方天盛,還有塵光宗種種天驕,也好生羨慕,如果我是他們,那就好了。”
沉浸於此,宋延思索了一會兒,又跳了出來,思及方才所想隻覺有趣。
隻不過,世人常常誤會他,覺得他十惡不赦,胡作非為,無論是他作為“傀儡宗掌門”還是“章韓”之時,都是如此。
但他自己卻明白“有所為,有所不為”。
他不可能因為剛剛生出了羨慕之情,那就去胡亂殺人,胡作非為。
遵循自己,無有束縛,那才是自在。
若是連自己都沒了,那不叫自在,那叫瘋了。
些許羨慕,還動不得他的心,除非.諸如天尊秘境之類的機緣,那他就不得不貪婪了。
可那般的他快樂也注定會少上許多,行走於人間也注定孤獨。
若是真擁有小修士的因果,小修士的情緒,然後去覬覦更強者的,遊樂此間,豈不是極樂自生?
縱然遇到危險,以他跨了許多大境界的真實力量,又豈會應付不了?
待到離去,斬斷因果,便是逍遙天地之間。
忽的,宋延想到了白繡虎,章韓,唐寒.
他取代了這些人,可每一次都是疲於奔命。
但若是現在他去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