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妖眼見劍虹掠至,冰晶巨斧頓時揮下相擋。
轟!
一聲碰撞。
鯊妖愣了下,眼中戲謔之色消失。
同為神嬰初期,縱使兩者隻是彼此試探性地交手,卻已明白對方實力。
鯊妖揮了揮手,船下那海妖巨影又潛伏入海,鯊妖看著對麵升起的人,問道:“閣下是誰?”
宋延接過飛來的劍,單手一抓握在背後,然後擲地有聲道:“星羅域,石煌。”
鯊妖見他收了劍,心中已有幾分了然,此時又尋思了片刻,道:“石煌?為何我沒聽過你的名字。”
宋延眼中露出怒色,但隱約裡,那帶著詭笑的紅唇張開,魔音貫耳道:“閣下好生無禮。”
鯊妖忽覺一陣恍惚,心中頓時生出對方情真意切之感,想來是做不了假,於是忽的咧嘴,露出慘白的牙花子和錯齒,道:“我觀閣下已然混跡在了凡人,想必走投無路吧?”
宋延冷哼一聲,繼續運用著魔音道:“末世如此,誰又能有路走?”
鯊妖壓低聲音道:“可要我介紹一條路予你?”
宋延頓時色動,眼珠咕嚕嚕一轉,換上笑臉道:“鯊兄,請說。”
鯊妖見他換臉如此迅速,哈哈笑了起來,道:“好好好,我觀兄台,乃是正統修士,你我皆為一路人。既如此,便隨我走吧。”
宋延微微側頭瞥了一眼那運載童男童女的海船,以及海船上正驚駭望著他的眾人。那眾人還以為他要斬妖除魔,可惜轉眼間就見他和妖魔打成一片,如今個個兒臉上都露出絕望之色。而婉婆婆更是憤恨地看著他。
宋延忽道:“以後如何我不管,但這條船是隨我來的,讓他們走。”
“嘿,道心麼?”鯊妖笑道,“你們人族就是虛偽,道心什麼的也就是講個眼不見為淨麼?”
說罷,它又道:“那行,便是少一口新鮮口糧,就當你我結個善緣了。”
宋延重新飛落甲板。
眾人雖然不知怎麼回事,但在他們心中“仙人無所不能”,那麼不知不覺中取代二幫主也實屬正常,此時一個個跪下,連連叩首。
宋延擺擺手道:“速速調頭,早日回山陽城,不過山陽也非久居之地,你們好自為之。”
眾人急忙道:“多謝仙人指點。”
宋延又邁步走向婉兒。
婉婆婆終是垂下頭,道:“老身有眼不識仙人,冒昧了。”
宋延抬手撫過她的頭發,一縷黑影從他指尖流出,悄悄流入了婉兒的影子中,這黑影裡有一隻皮影妖鳥,還有一隻倀彌。
妖魔背信棄義乃是常事,這會兒答應了他放人,稍後說不得等去遠了,又讓海妖去追殺,而皮影妖鳥便是以防萬一。一旦出事.妖鳥可以抓著整條船飛走,若是船保不了,那保一下婉兒還是能做到的。
至於倀彌,則算是彌補婉兒了。
此時,看著垂首的老嫗,他輕聲道:“破虜公始終是破虜公,人遭險事必有大變,他在山中無意撞見我,又與我論起世間種種,結為忘年之交。他心有格局,隻惜不能修玄,否則本座說不得還要收他為弟子。你實在不應該去懷疑你的相公。”
婉兒身子一顫,抬頭道:“您”
在她眼中,宋延麵容幻變,重新化為了當年那少年仙人的模樣。
婉兒和宋延四目相對。
許久,老嫗又低下頭,蒼老的臉上露出笑,她如釋重負般地舒了口氣,道:“老身,再無遺憾。”
兩人相視一笑,宋延揮揮手道:“走吧。”
來時船,迅速調頭折返。
宋延重新飛起,來到那鯊妖身側,魔音貫耳道:“鯊兄,無論你們到底在做什麼事,我好歹也是個神嬰境,一定能幫到你們。”
鯊妖心裡本就存了一絲“如今正缺了人做事,若是給上頭再介紹一位神嬰,說不得還有重賞”的想法,此時一聽這劍修神嬰,那想法頓時開始擴大,大到一種“昏了頭”的程度。
鯊妖頓時生出強烈的迫切之心,它想要趕緊帶這位帶到上頭麵前,畢竟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嘛.
龍形雕像定於海底,彼此勾連,形成了一座隱蔽大陣。
這大陣中竟有不少處氤氳著地府之氣。
但,那諸多地府之氣卻因龍形雕塑而被封閉著,因此無法被外在感知。
兩道身形下降到龍形雕像的界膜外。
宋延施展魔音,感慨道:“鯊兄,我雖不識此陣是何作用,卻深感厲害啊。”
鯊妖心中本有幾分“帶土包子開開眼”的居高臨下感,這種感覺很少很少,可隨著宋延的開口,頓時就擴開了。
鯊妖隻覺一陣恍惚,得意道:“沒見過吧?”
宋延左看右看,一副鄉巴佬進城的樣子道:“沒見過,厲害,厲害啊。這陣想來應該能夠隱蔽氣息吧?”
“隱蔽氣息?”鯊妖不屑地嘿然笑道,“這陣最大的作用是封鎖氣息,而且還是封鎖地府之氣,一旦釋放出些微,就能引來許許多多的天災獸,屆時上頭自有妙用。”
說完,它又道:“石兄弟,我們乾的是大事,你來這兒,是真的來對地方了。”
宋延急忙點頭,擺著一副拘謹的模樣,連聲道是。
鯊妖隻覺心中充滿了介紹欲,一心想讓這位小兄弟開開眼。
一人一妖邊走邊聊,相談甚歡。
宋延也在這般的介紹中,大體了解了這海下“產業鏈”的構成了。
這陣名叫“九龍鎖地陣”,乃是鯊妖口中一位自稱鬼王的神秘修士設定的。
那一座座龍形雕像乃是取代了“陣旗”作用,而其對材質的要求極為苛刻,據傳乃是龍骨。
而這大陣名為“九龍鎖地”,但龍像卻不止九座,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增加一座。
隨著增加,這“九龍鎖地陣”覆籠的大陣範圍也在擴展。
此間彙聚的妖魔乃是在陣罩中的一片安全區域,冒然進入者,若是未曾抵達安全區域,說不得就會被地府之氣給弄死。
當然,這些地府之氣也同時起著強大的遮蔽氣息作用。
鬼王一旦行動,便會開啟“九龍鎖地陣”,將地府之氣調往附近早已安排好的人類城鎮,將天災獸引過去,之後則大開殺戒,將天災獸和人類一同獻祭。
鬼王的部下大多都是周邊區域落單的神嬰,無論妖魔,人類,隻要是強者,又經過了考核,都會被收下。
鯊妖就是其中之一。
可枯燥的陣中生活使得妖魔和修士們都產生了“從附近捉些人類來玩”的念頭。
妖魔喜啃吃壯丁血肉,因為壯丁的肉有嚼頭。
而近些日子,修士們見慣了殺戮死亡,也開始逐漸墮落,有不少就提出了要帶點童男童女,故而才有漕幫抓童男童女的一幕。
至於周邊凡間國度的皇帝,也早就被這些修士控製了。
為的,就是在這朝不保夕的地兒享受享受。
宋延一路走,一路看。
他一直明白自己不是個好人,可相比他,這鬼王麾下的修士才是徹頭徹尾的邪魔外道。
魔,當隨心所欲,而不當胡作非為。
魔是有魔心的,有了心,就有了七情六欲,有了情欲便明白因果。尊重自己的因果,哪怕這因果不被世人所理解也無所謂,隻因魔心逍遙,何需解釋?
可這些隨意獻祭蒼生墮落修士,他卻著實有幾分羞與為伍。
宋延和鯊妖談談笑笑,但他的雙眼已經眯起。
他有預感。
今日,便是了結因果之戰。
深海水紋中,厚皺的巨龍眼瞼緩緩上翻,帶動水流起伏,周邊則有一縷縷生命能量正在往他體表灌入,每一次灌入都會使得他周身的鱗片越發清晰些微。
‘陌生的氣息’
終究主場,陰陽玄龍悄悄運轉九龍鎖地陣,頓時看到了與鯊妖行走一處的劍修。
陰陽玄龍若有所思地心中暗喃著:‘劍修?’
再一偷聽,他又獲得了新的信息:‘原來是新來的。’
巨龍重新閉上眼睛。
星羅域的修士,散落在人間也很正常,畢竟他有不少修士都是這麼尋來的。
深海中,再度恢複了平靜。
然,一炷香後,那眼睛不知為何又緩緩睜開。
‘還是謹慎些,多問兩句為好,小心駛得萬年船.’
想到這裡,陰陽玄龍陡然傳念給那戴著鬼麵的唐長生,問道,“有個叫石煌的劍修是你讓人領進來的嗎?”
唐長生正握著輿圖,在思索下一個“釣天災獸”地點,感到腦中傳念,他陡然皺眉,道:“什麼石煌?”
陰陽玄龍瞳孔陡然緊縮起來,他沉聲道:“鯊妖帶著他往你那邊去了,你應該會很快看到他。”
話音落下,對麵沉默了下來。
陰陽玄龍追道:“唐長生,發生什麼事了?!”
這一次,對麵有了聲音傳來。
很簡單的三句話,卻一句比一句肅殺,冷冽。
第一句。
“我看到他了。”
第二句。
“我不認識此人,你既也不認識,那我們的麻煩來了。”
第三句。
“他不是天人,就是.宋延。”
陰陽玄龍冷聲問:“那你待如何?”
唐長生道:“殺了,又是一筆豐厚的生命能量,二姐都能徹底從苦海出來了。”
唐長生看到了那玄袍劍修,神色詫異地看向鯊妖,笑道:“我們的巡查使又帶來了一位弟兄,不錯,去領賞吧。”
鯊妖憨憨地摸了摸頭,它此時忽的意識到“自己好像是沒有資格不經過允許,就把人帶入陣中的”,但是鬼王的態度似乎很和善,很開心,這說明它沒有做錯。
但,讓鯊妖疑惑的是,鬼王為什麼要用“又”字呢?
它還未從恍惚中掙脫出來,此時迷迷糊糊地退下,又貼心地反手關起了這水中石門。
唐長生戴著鬼麵,端坐在珊瑚寶座上。
此間周邊並無水流,而是個空曠的洞府。
案幾上擺著玄果靈茶,茶香猶自嫋嫋。
“吃點什麼?”
唐長生問。
旋即,他笑道:“閣下想來還不清楚,來了此處,便都是兄弟。這末日之前,相互扶持,實屬正常。”
宋延拘謹道:“鬼王殿下,今後我就在您這兒討生活了,哪能喝您的東西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舔著嘴唇,一副已經很久沒碰過玄酒玄茶的模樣。
唐長生哈哈笑道:“客氣什麼?那就喝茶吧,我看道友為人雅致,定是愛茶不愛酒。”
宋延笑道:“您看人真準,我這個人自打凡人起就不愛飲酒,成了仙也是滴酒不沾。”
唐長生從珊瑚寶座上起身,然後邁步走下,邊走邊客氣地指著一旁的座位道:“坐坐坐。”
宋延坐了過去。
唐長生抬手一揮,一壺散發著冰晶寒霧的茶水便出現在了宋延麵前。
宋延捧起茶杯,又放下,賠笑道:“無功不受祿,我還是先做點事,然後再”
話音未落,頭才抬起,他陡然看到了一道幽光。
光從唐長生手中炸開,幾乎一瞬就將這整個宮殿給拉扯地歪歪斜斜。
可旋即,那光的衝擊力卻又戛然而止,這使得宮殿在這一搖一晃中徹底粉碎,化作深黑海水中漂浮的瓦礫。
珊瑚寶座,案幾,桌椅,木架等一切雅致的家具都隨之飄遠,又被深海高壓給碾碎壓扁。
宋延的左手食指正抬起,擋在了一根金色大樁的末端。
兩人像是演練了無數遍,一人突兀偷襲,另一人卻幾乎在同時抬手。
所以才產生了這一幕。
宋延原本拘謹的神色瞬間消失不見,轉而臉上浮起了一抹笑容,繼而仰頭狂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