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遏製,但不能把他遏製死。”
“真到了毫無生路的時候,你們覺得他會怎麼做?”
“到時候狗急跳牆,老夫還沒什麼事,你們幾人恐怕要被朝廷下罪平憤。”
這話,旁人說,這兩名兩名官員不會相信,可偏偏是盧鈞說的,因此他們便被盧鈞嚇住了。
瞧著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麼,盧鈞繼續道:
“隻要朝廷沒有這方麵的旨意,你們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就行。”
“朝廷真有旨意下來,也有老夫為你們頂著,不必擔心。”
盧鈞安撫南邊十幾萬百姓,是因為這些百姓無處可去,如果不安撫就會爆發動亂。
可西邊三個州緊鄰隴右,隻要官府不阻攔,這些饑民恨不得跑到隴右乞食,根本不用官府販賣他們。
官府販賣他們,隻是能從中獲利,所以才積極,而非是見他們吃不起飯才大發慈悲送他們去隴右。
口馬貿易這筆錢,盧鈞自然不會收,但他也不會阻止下麵的人收。
真到了朝廷問罪的時候,盧鈞大可以說百姓自發逃亡隴右,便是至尊也沒其他辦法。
以至尊這種步步緊逼的做法,倘若真的逼反了劉繼隆,那自己也能憑借此次縱容,讓劉繼隆對他心生好感,不至於舉兵遷怒山南西道。
這般想著,盧鈞轉身洗了洗手上墨跡,最後瞥了一眼二人:“還不走?”
“下官告退……”二人連忙作揖,隨後退出了書房。
他們離開後,便依照盧鈞的吩咐,不再緊盯西邊三州的情況。
西邊三州的刺史,本就是昔年封敖拔擢的官員,與劉繼隆利益牽扯十分深厚。
眼見盧鈞沒有盯著他們,他們剛好將三州境內的饑民遷往隴右,私底下還放出消息,說三州開設粥棚。
待四周饑民來到三州境內,他們又放出消息,聲稱隴右招墾,百姓但凡遷往隴右,便能得到耕牛糧食及農具。
他們沒有將百姓作口馬販賣,而是對其逃亡隴右的行為不加阻攔。
正因如此,隴右諸將擔心的困境並未出現,儘管遷入人口不如封敖在任時,卻也並不算少。
“蜀中洪澇以來,從三州逃來的饑民有多少了?”
蘭州五泉縣城頭,劉繼隆身穿冬衣,眺望北方皚皚白雪。
站在他身後的竇斌看向身旁李商隱,李商隱也畢恭畢敬作揖道:
“按照今早的消息,山南西道三州逃亡而來的百姓有七千六百餘口,劍南道販賣而來的百姓有三千三百餘口。”
“高長史將劍南道的百姓安置在鬆州,山南西道的百姓則是準備遷徙去河州。”
李商隱說罷,劉繼隆頭也不回的開口道:“從府庫中取一千兩黃金送往三州,私底下交給三位刺史。”
“此外,三州有品秩的官員也都送份禮,從府庫度支。”
“是……”李商隱先把事情應下,隨後繼續說道:
“曹參軍已經巡察到鬆州了,現在隻有宕州、武州、成州、渭州這四個州沒有巡察。”
“洮州、疊州、鬆州這三個州違紀的貪官墨吏倒不多,僅抓獲十五人。”
“嗯”劉繼隆頷首應下,心想三州貪官汙吏之所以這麼少,恐怕是因為人口不多,加上收複不久所致。
經過這次嚴抓嚴打,許多人必然心有餘悸,殺雞儆猴的效果是起到了,但還得長期堅持才能威懾他們。
這般想著,劉繼隆轉身看向城內,隻見五泉城內的百姓自發上街,清掃自家門前雪。
他們大多穿著厚實的冬衣,冬衣裡填充的基本都是雞鴨絨,而羊絨都是用來填充軍襖,鵝絨則是專供有品秩的官員。
儘管這種分配方法很不公平,但世界也是如此,沒有絕對的公平,隻有相對的公平。
劉繼隆敢於打殺貪官汙吏,其中重要原因就是他給足了這些人足夠的生活物質。
單拿官吏中作為吏的直白來說,每名直白每年俸祿為十二石米,一匹絹,兩匹布,還有十擔柴和二十斤油、鹽、醬、醋、茶等物資。
這還隻是俸祿,除此之外還有五十畝職田。
單說職田的產出就足夠在交稅後養活七口人,如果加上俸祿就更彆提了。
這種滋潤的情況下,這群人還去盤剝百姓,劉繼隆不殺他們何以泄憤。
軍卒的待遇與直白差不多,而有品秩的官員和將領就更彆說了。
俸祿和軍餉、職田都按照《唐會典》中內容發放,永業田則是按照隴右的規矩,按照開墾公田數量,平均分配給所有軍民官吏。
那縣衙之中六司的從九品官員來說,年俸五十二石,絹帛布匹及柴油鹽醬醋茶等物都是直白的兩倍,而職田則是二百畝。
以職田稅收後的產出,加上都護府給出的俸祿來算,一名最低從九品官員的年收入,大概在一百二十貫左右。
直白和兵卒的收入,大概在四十貫,工匠的收入大概在三十貫,百姓收入大概在十五貫。
當然,這其中大頭還是耕地產出,都護府發給的俸祿隻占其中三成。
這就是府兵製的好處,兵卒和直白靠租地都能吃飽。
不過這種製度是不可持續的,畢竟耕地是有限的,而耕地的開墾是緩慢的。
這種製度,隻適合國家上升期,一旦到了土地兼並的時候,這種製度就不適用了。
正因如此,劉繼隆才會限製公田買賣,而公田禁止買賣這項製度,必然會得罪除底層以外的所有階級。
日後是否要更改,這得等他入主中原,逐鹿天下的時候才能知道。
至少在隴右來說,這套製度暫時沒有什麼問題,隴右能開墾的耕地還有很多,隻要吏治不腐敗,隴右的上升期能有近百年。
“呼……”
劉繼隆呼出一口氣,目光看向竇斌:“蘭州情況還不錯,這都是你的功勞。”
“節帥哪裡的話,我都是按照章程來做事,衙門給的夠吃,乾嘛要去搶百姓的吃。”
竇斌笑嗬嗬說著,笑容帶著憨厚,眼睛卻十分精明。
這很正常,憨厚是舉止,精明是性格。
如果他不夠精明,怎麼能治理下麵那些精明的官吏?
貪官要奸,清官比貪官還要奸,隻有這樣,清官才能製住貪官。
“如果他們都像你這樣就好了……”
劉繼隆五味雜陳,竇斌卻沒有附和,因為他要是附和並傳了出去,那必然要得罪很多人。
劉繼隆也沒有指望他會回應自己,而是看向李商隱:“走吧,明天就回臨州。”
“是!”李商隱作揖應下,然後跟著劉繼隆向五泉縣衙門走去。
“節帥!”
“那是節帥啊?”
“對啊,那就是節帥!每年的夏衣和冬衣,都是節帥發給我們的。”
“節帥長得真俊啊……”
“以前在河東,他們說相由心生,我看也就是節帥這種神仙人物才能如此慈悲照顧我們。”
“對對對……”
街道上,許多百姓朝著劉繼隆作揖行禮,先後稱呼他。
一些後遷入的百姓沒見過劉繼隆,因此錯愕打量劉繼隆,小聲詢問旁邊人。
得到旁邊人的肯定後,他們便開始評價劉繼隆的外貌。
以貌取人,這種行為是兩個陌生人見麵後最直接的評價方式。
“外麵冷,都早些掃雪回家吧,開荒等雪化了也不遲!”
“誒……”
劉繼隆對四周聚集起來的百姓交代著,百姓們也乖乖的點頭稱是。
當然,他們的腳是不自覺跟著劉繼隆走的,直到劉繼隆走入五泉衙門內,他們才意猶未儘的回了家。
他們前腳離開,後腳便有輕騎疾馳進入城內,來到衙門後翻身下馬,急匆匆往正堂跑去。
他抵達正堂時,劉繼隆他們才剛剛坐下,等待稍後吃飯。
“竇刺史!”
輕騎氣喘籲籲跑來,睫毛上沾滿冰霜。
他在正堂外作揖行禮,深吸一口氣後才彙報道:
“廣武縣來了消息,張河西要入京赴任,走的是蘭州道!”
聞言,竇斌與李商隱下意識看向劉繼隆,劉繼隆也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