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淮深不想留在涼州的主要原因就是不希望唐廷來乾涉他,畢竟他已經對唐廷死心,早就不奢望什麼河西節度使旌節了。
自從他們與大唐交流以來,內憂外患頻頻發生,隻有斷絕與唐廷聯係,用雷霆手段降服內部不穩因素,他才能讓河西歸義軍恢複原有的平穩。
隻是如此,卻還是不夠,所以他需要扯虎皮,而這個“虎”,便是隴右的劉繼隆。
利用與隴右的貿易來威懾河西野心之徒,同時也能讓他們看到河西能發展下去的希望。
哪怕隴右遷徙河西的人口不多,貿易量也不大,但始終能給人一種希望。
想到這裡,張淮深雖然有些傲氣,但卻不得不開口道:
“稍後我修書一封,酒居延你派人送給劉繼隆。”
“是!”酒居延作揖行禮,張淮澗卻突然道:
“節帥,這樣還不如請劉繼隆入涼,以涼州為條件,圍剿索勳!”
“對啊!”張淮滿眼前一亮:
“反正涼州都不是我們的了,不如把它讓給劉繼隆,讓劉繼隆和索勳打個昏天暗地!”
二人想法很好,可張淮深冷哼皺眉道:“你們當劉繼隆是什麼無能之徒嗎?”
“索勳軍中有天使,即便不曾傷害天使,但隻要天使向長安奏表,此舉皆為叛亂。”
他伸出手揉揉眉心,隻覺得事情太多太雜,顧慮也實在太多,他的精力漸漸跟不上了。
如果能有人為他出謀劃策,這自然是最好的,隻可惜……
他歎了口氣,隨後擺手道:“下去把事情先辦好,涼州我也不會立馬撤走,起碼要等到來年秋收。”
“是……”
張淮滿與張淮澗無奈退下,酒居延則是等待張淮深把手書寫好後,拿著手書走出衙門。
他將手書交給十餘名輕騎,讓他們前往了蘭州。
輕騎走後不久,索勳便知道了消息。
“張淮深莫不是去找劉繼隆了?”
“他是劉繼隆恩主,他如果請劉繼隆入涼,那我們……”
“劉繼隆要來就來,還怕他不成?”
赤水城衙門內,索勳坐在主位臉色鐵青,而堂內的天使,涼州彆駕王端章與兵馬使王守文、吳煨卻各執一詞。
王端章畢竟是天使,對於隴右歸義軍的事情知道的更多,也知道連朝廷都不敢輕易對其下手,自然投鼠忌器。
王守文雖然言語保守,但也並非懼怕劉繼隆,隻是不想埋骨他鄉。
唯有吳煨,他並不畏懼劉繼隆,反而想要見識見識劉繼隆手段。
麵對三人各不相同的態度,索勳黑著臉道:
“這劉繼隆,單打獨鬥我不如他,可行軍布陣卻另說。”
“我倒是不怕他,隻是擔心他來之後會占據涼州,打亂我的計劃。”
見他這麼說,三人也對他高看一眼,而他則是繼續道:
“向朝廷請表,讓朝廷安撫劉繼隆。”
“如果朝廷能安撫住劉繼隆,那我最遲兩年內,便能奪下涼州,為朝廷拓土!”
“好!”王端章連忙點頭,索勳見狀也起身作揖,轉身向內堂走去。
王端章起身去起草請表,王守文與吳煨卻走出了衙門。
二人在衙門門口翻身上馬,不緊不慢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馬背上,王守文對吳煨交代道:“二郎,我們來這裡隻是賺錢,可不是賣命。”
“想想你家中的父母妻子,到時候真的打起來,彆太拚命。”
“放心吧!”吳煨安撫道:“我知道該怎麼做。”
“我想著入主涼州,主要也是為了錢糧,畢竟涼州十萬百姓,隨便搜刮點,都足夠你我吃飽喝足了。”
王守文點了點頭,隨後又搖頭道:“話是這麼說,但我們戍期隻有一年了,何必為了索勳賣力?”
二人都在想和明年戍邊結束後回鄉,畢竟他們積攢了不少錢財,回鄉後也足夠衣食無憂了。
二人不再言語,隻是安靜等待著索勳行動。
不多時,數十名輕騎護送奏表出城,往長安方向疾馳而去。
在他們都為此準備的時候,河西各州縣官員也因為輕騎的加急,從而得知了張議潮入京為官的消息。
對此,各州縣官員態度各不相同,其中李渭、李儀中父子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張議潮走了,河西局勢肯定要亂起來,你我父子雖然留鎮甘州,但甘州比鄰鄯州和涼州,如果張淮深求助劉繼隆,那我們……”
甘州張掖縣衙門內,李渭來回渡步,並不看好二人的結局。
麵對他的這番話,麾下鎮兵兩千的李儀中也頷首道:“我雖然有兩千兵馬,但張淮深兵馬更多。”
“如果張淮深請劉繼隆入河西,那事情確實會變得複雜。”
“不過我了解張淮深,他恐怕舍不下臉麵求助劉繼隆,即便求助,也大概是貿易往來,不太可能是直接出兵。”
“況且劉繼隆從張淮深手中拿走蘭州,雖然並非他主動,但有這個隔閡在,我不相信他們可以相處和洽。”
話音落下,李渭卻皺眉道:“即便沒有劉繼隆,但以張淮深的性格,也絕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依我之見,還是與你叔父他們聯係,請你叔父出兵幫我們。”
“我們李氏聯手,足夠抵禦張淮深,甚至奪取瓜沙甘肅四州!”
李渭倒是極有野心,不過李儀中卻皺眉道:“叔父他們恐怕不會支持我們。”
“我們隻要甘州,其它三個州可以交給你叔父。”李渭誇誇其談,自覺瓜分四州的建議不會遭受拒絕。
見狀,李儀中隻能點頭同意,而李渭也向沙州傳去了消息。
在消息傳往沙州的同時,張議潮入京為官的消息,也從涼州送入了長安。
消息送抵李忱麵前時,他正準備服用長年藥,故此驚訝得連藥都忘記服用了。
“你說什麼?”
金台上,李忱眉宇緊皺,眼神與語氣卻十分驚訝。
殿上,馬公儒如實重複道:“涼州傳來消息,張議潮接旨入京,不過走的是蘭原官道。”
“看樣子,似乎是想在離開河隴前,與劉繼隆交代些事情。”
原本驚訝的李忱在聽到第二句話後鬆懈下來,緩了一口氣道:
“莫不是假意接旨,實際準備與劉繼隆密謀彆的事情?”
“這……”馬公儒遲疑片刻,頓了頓後搖頭道:
“大概率不會,畢竟以張議潮表現來看,他本有機會將索勳剪除,但他並未這麼做。”
“此外,這張議潮不僅入京為官,還帶著其家眷入京,沒有留其家人在河西任職,恐怕是決定舍棄在河西一切入京了。”
馬公儒話音落下,李忱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他確實沒想到張議潮竟然不是試探,而是真的要入京,並且帶著全家人都來京城了。
這種決定代表著什麼,李忱不相信張議潮不懂。
倘若出了事,那張議潮一脈便會被一網打儘,斷子絕孫。
麵對這種情況,他竟然還是來了,這說明他對朝廷確實忠心。
想到這裡,李忱隻能咳嗽道:“關西神將,果不虛傳。”
“隻可惜他雖有心,但那張淮深卻無意,不然那張淮深也應該入京為官。”
“若是如此,朕定然不會少了張氏富貴,隻可惜……”
李忱給自己想了借口,但馬公儒聽後卻啞然。
要是張議潮和張淮深都入朝,屆時河西必然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昔日皇帝所得意的“河西成果”,也必定蕩然無存。
這種事情若是發生,張議潮和張淮深這對叔侄何來富貴一說?
當然,這種事情,馬公儒也就在心裡想想,卻是不敢說出來的。
反正張氏叔侄不管怎麼做,皇帝都有自己的看法。
即便他們做了忠臣之舉,也有無數理由將他們的舉動說成居心叵測,何必解釋。
“好了,對張議潮的那些宅邸田畝,早些置辦,莫要讓他心寒。”
李忱緩緩開口吩咐,馬公儒也連忙應下,隨後退出了紫宸殿。
在他走後,李忱隻是歎了口氣,並未多說什麼,隻是拿起玉碗,將碗內長年藥服用殆儘。
與此同時,張議潮入朝的消息也傳遞開來。
有人為其高興,有人為其惋惜,還有人依舊鄙夷他,認為他是投靠吐蕃之叛臣壞種。
總之不管這些人怎麼看,張議潮依舊在各色目光下前往了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