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
七月,細雨綿綿淅瀝。
站在姑臧衙門正堂,劉繼隆望著堂外院中,那沿著屋簷不斷流下的雨水,耳邊響起的是李商隱的彙報。
“都護府那邊傳來消息,朝廷接連兩次加稅,以至於山南、劍南等道百姓不斷逃亡隴右。”
“盧鈞、夏侯孜、崔慎由等人均未阻止百姓逃入隴右,甚至有不少官員堂而皇之的逼良為奴,再以口馬販賣至隴右。”
“僅六月,逃入、賣入隴右人口便多達八千餘口。”
“尚婢婢駐守磨禪城,尚摩鄢率兵萬餘南下西山,夏侯孜僅派楊複恭率騎軍五百,馬軍三千馳往翼州,等待朝廷旨意再觀望馳援。”
“此外,置長安的進奏院傳來消息,兩浙裘甫四處出擊,但均被崔鉉率軍所阻,如今被限製在浙東五州之地。”
“濮州的王守文困守濮陽,裴休麾下六萬兵馬,已經將濮陽團團包圍。”
“自六月起,至尊未能視朝,身體恐有恙,南衙北司等官員均在站隊運往及夔王。”
四個多月的軍情,在李商隱三言兩語間便總結完畢。
將這些聽完的劉繼隆沉吟片刻,而後才道:“臨州、涼州等六鎮兵馬擴編如何了?”
聞言,李商隱不假思索道:“兵員已經招募,府庫中甲胄也足夠,但軍馬……”
他沉吟片刻,翻了翻手中文冊才道:“此前收複涼州,六鎮兵馬皆有死傷。”
“隴右各州馬場內軍馬在填補各鎮原有軍馬數額後,僅能調用二千四百匹,另有四千六百餘匹的缺額。”
“以各州軍馬場內情況,起碼需要三年才能補足軍中馬匹。”
劉繼隆聞言繼續問道:“涼州的軍馬場修建好了嗎?”
對於涼州的政務,李商隱倒沒有必要翻閱文冊了,因此合上文冊道:
“涼州牧群雖多,但質量參差不齊,即便好好選育,也需要五年時間培養才行。”
“若是算上涼州軍馬場,都護府從大中十九年開始算起,每年軍馬能出欄四千匹,往後逐年增加。”
“大中十九年……”
劉繼隆呢喃著這個時間,心中不免輕嗤。
以當下情況來看,大中可沒有十九年這一說法了。
想到這裡,他也不免想了想局勢。
曆史因為他而改變太多,首先曆史上唐廷沒有三次加稅,此外隴右也沒有自己那麼龐大的勢力,而王守文也隻是天平軍中寂寂無名的牙將。
如今因為自己在隴右壯大,唐廷不得不增駐西線兵馬,因此軍費負擔更為沉重。
加上王守文作亂,唐廷不得已進行第一次加稅。
由於加稅,所以提前引爆了浙東裘甫起義,使得曆史上幾乎“完美”的大中年號,蒙上了一層灰色。
夏侯孜慘敗延川,導致其提前入西川為使相。
原本他會在宰相的位置上待得更久,因此有機會舉薦王式前往浙東平叛。
如今沒了他的舉薦,王式依舊在安南鎮守,裘甫之亂仍未平定。
自己所引起的變動太大,已經不能按照原本的曆史去預估事件走向。
裘甫之亂和王守文叛亂都會被平定,這是自然的,畢竟如今的大唐還沒有到“群盜四起”的程度。
雖然民變不少,但元和、會昌年間留下的人才還有很多。
不過隨著這些人逐漸凋零,群盜四起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想到這裡,劉繼隆看向李商隱道:
“給都護府傳信,讓尚摩鄢加緊拿下西山。”
“此外再給河西的張使君傳去消息,看看西邊的絲綢商道如何了。”
“另外告訴曹茂和陳瑛,先訓練出兩千精騎,秋收後與河西歸義軍一同討擊居延海。”
“是!”
沒有多餘的廢話,李商隱不假思索應下了劉繼隆所說所有,並起草書信送往各處。
在整個隴右忙碌起來的同時,東邊的大唐也在加稅後得到錢糧續命,裴休及崔鉉兩軍將士分彆得到犒賞,士氣正盛。
七月初五,崔鉉統帥淮南、宣歙、鎮海等處官兵自越州、睦州、衢州一線展開反擊。
得知消息,裘甫在義烏召開會議,討論對敵策略。
義軍副帥劉勝主張先發製人,立即引兵攻取越州(紹興)。
隻要能控製越州府庫,就能就地招募越州百姓,在越州門戶的西陵一帶建立堅固的防線,並沿浙江築壘拒守。
此外,再派遣兩路兵馬,一路進攻宣、歙二州,一路對陣官軍。
隻要兩路成功一路,就能反攻浙西,再拿下石頭城(南京),渡江拿下揚州,籌措軍餉。
麵對劉勝的建議,不少投入軍中的儒生以為劉勝的計策無非就是效仿孫權,做著割據的美夢。
這種做法隻有天下大亂才能做到,而今天下一統,割據一方是不可能的。
因此儒生們認為,與其出擊,不如擁眾據險固守,必要時耕田打魚自給自足。
一旦官軍來攻,便潛入海島,等敵人走了再回來便是。
裘甫聽了雙方的意見,拿不定主意,把這件大事擱置下來,從而使義軍的處境更加困難。
好在與他相比,統帥官軍的崔鉉隻知道猛攻,因此兩方算是在浙東西線打起了拉鋸戰。
裘甫眼見崔鉉不過如此,當即便接受儒生們的建議,在麾下五州耕田打漁,並派人前往海中洲(舟山)建設城池、水師,複設昔年被廢的翁山縣(舟山)。
在雙方拉鋸的同時,北方的王守文率先堅持不住。
七月中旬,王守文率軍向南突圍,為平夏部拓跋思恭所阻。
王守文十三次突圍而不得出,濮陽城內軍民食冷飯而疾病甚多,危在旦夕。
“咳咳……”
七月二十四日,在結束第十三次突圍後,王守文返回城內簡單休整。
如今城內的屋舍、衙門、城門樓皆已拆除,隻剩城門還安然無恙。
叛軍們隻得收集野草,曬乾後用於燒火,而百姓們隻能吃冷水泡飯。
坐在牙帳內的王守文將碗中熱騰騰的肉粥吃光,隨後眼神淩厲掃視眾人:
“今夜,轉進向西突圍!”
麵對他的軍令,響應者寥寥無幾。
對此,他心裡也十分著急,目光看向朱淮:“朱淮?”
“節帥放心,某定當追隨節帥!”
朱淮恭敬作揖,大義凜然。
見他如此,王守文定了定心,隨後看向吳煨。
眼見吳煨點頭,他們當即開始籌劃夜裡的夜襲。
朱淮等人走出牙帳,所有人下意識看向他。
前番幾次突圍中,本就不多的天平老卒死傷更多,如今能活下來的,基本都是後加入軍中的胡人及濮州人。
朱淮一言不發往自己的牙帳走去,眾人緊緊跟隨其身後。
不多時,待眾人走入朱淮牙帳,朱淮這才開口道:
“朝廷的討平檄文中,隻提及了王守文和吳煨。”
“今夜出城突襲時,誰若有膽量拿下此二人,將城內天平老卒儘皆處置,我等便能活下來!”
朱淮要麼不開口,一開口就是要王守文等所有天平老卒的性命。
即便如此,眾人眼神卻依舊狠厲。
為了能夠活命的機會,眾人願意一試。
正因如此,濮陽城內的安靜持續到了夜半。
隨著三千餘甲兵聚集濮陽東門,王守文與吳煨也率領五百餘精騎姍姍來遲。
王守文將目光投向朱淮,滿意道:“朱淮,此次若能突圍成功,我等便南下。”
“南邊防守空虛,戍兵甚少,以我等兵力,想要割據幾座州城易如反掌。”
“屆時我表你為一州使君,以此回報你這些日子的辛勞。”
“節帥哪裡的話!”朱淮義正言辭道;
“若非節帥,某如今早已被官軍砍了腦袋,而今還能活得好好的,全賴節帥恩德!”
“嗬嗬,你啊你……”
王守文輕笑著,隨後調整了一下坐姿,揮動馬鞭道:“開城門,突圍!”
在他軍令下達後,城門緩緩打開,而朱淮則是悄然退至步卒中去。
“走……”
“動手!!”
不等王守文抖動馬韁,四周步卒及精騎紛紛拔刀殺向王守文等人。
“狗賊!你們要乾嘛!”
王守文和吳煨畢竟是從天平軍中走出的人,第一時間便反應了過來。
下克上這種事情,在如今都不遑多見,二人自然有所防備。
但他們防備再多,卻架不住四周敵人太多。
王守文反應神速,連忙叫嚷道:
“朱淮!某待你不薄,你就是如此報恩的嗎?!”
亂槍刺來,王守文與吳煨為躲避槍叢而滾落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