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兵卒,也需要輪換上戰場,不可因為其官員子弟身份而躲避。”
“若是有誰敢把後門走到戰場上,我便親自押著他去戰鋒隊殺敵……”
劉繼隆雖然在笑,可他這番話卻讓馬成、李驥感到一絲寒意。
馬成倒是不因為馬懿的事情而發寒,畢竟馬懿脾氣很強,年初就被調往鄯州鄯城當兵去了。
如今土渾討擊軍組建,但馬懿畢竟是參軍不足一年的新卒,能否選上還另說。
更何況即便選上了,也自然有人照顧他,馬成不必擔心。
馬成和李驥擔心的,是臨州第二批的一百多學子。
相比較第一批,第二批學子中的官員子弟不在少數,而且他們距離下鄉結束也就幾個月時間了。
明年參軍後,說不定會在往後兩年被選入討擊軍,儘管可能性很低,但下麵的那些官員卻還是前來說情了。
李驥和馬成還沒表態,便被召回了都護府。
如今自家節帥又開口說這番話,這讓兩人心底有些後怕。
“節帥放心,當兵吃糧,上陣殺敵是必然的,誰來走後門都沒用!”
尚鐸羅倒是很硬氣,畢竟依附他的那些官員,基本都是番人出身。
番人在治理上,本就拚不過漢人,所以大部分都選擇了投軍。
他們想要出人頭地,唯有殺人獲功這一條捷徑。
麵對土渾討擊軍的建立,這些番人子弟和平民子弟反而熱血沸騰。
“嗯,你這邊我不擔心。”
劉繼隆頷首回應,隨後看向馬成和李驥:“喝一杯。”
他舉起酒杯,馬成和李驥也尷尬的舉起了酒杯。
不多時,宴席散場,劉繼隆讓曹茂送他們三人返回宅邸,並未多說什麼題外話。
他相信就這頓宴席的敲打,馬成和李驥應該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若是他們不知道,那都護府的閒職也足夠保住他們富貴了。
至於擁有實權的官職,他們恐怕就難以接觸到了……
劉繼隆沒有辦法,大爭之世下,他容不得旁人拖後腿。
富貴不是不能享受,隻是不能在他前進的時候止步不前。
這般想著,劉繼隆站在正堂,眺望夜空:“現在隻缺點火的人了……”
在劉繼隆這般說著的同時,距離隴右數千裡外的曹州冤句縣內,黃氏的宅邸卻燈火通明。
靡靡之音由中堂傳出,黃父及黃巢、黃存等人坐在各自位置上,而黃父身旁則是身穿綠色官袍的冤句縣某位官員。
堂內,幾名揚州伶人正在唱詞,七八名樂師則是在不斷彈奏曲子。
身穿綠袍的肥胖官員輕撫短須,目光不斷在幾名伶人身上打轉。
黃父見狀,當即陪笑著說道:“不知這幾人中,可有王縣令喜歡之人?”
“嗬嗬,都不錯…都不錯……”
王縣令笑嗬嗬說著,黃父在心底暗罵其貪得無厭,麵上卻陪笑道:
“既然如此,稍後我便將她們派往您府上,為您演奏幾日。”
“這恐怕……”王縣令語氣猶豫,可眼睛卻不舍得挪開。
黃父見狀撫須道:“無礙無礙,不過是些許伶人與樂師罷了。”
“那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王縣令答應的倒是爽快,剛才的推辭仿佛不是他所說那般。
黃父見狀輕笑,隨後詢問道:“聽聞朝廷又要增加鹽鐵稅錢,不知今年冤句縣……”
“這個嘛……”王縣令賣了個關子,隨後才道:
“今年衙門隻需要賣出七千鬥官鹽即可。”
“這樣啊。”黃父鬆了口氣,但不等他詢問,王縣令又說道:
“今年的官鹽價格倒也沒有貴上許多,每鬥……”
他頓了頓,躊躇道:“每鬥五百錢即可……”
“五百錢?!”
原本還能坐在位置上的黃父突然拔高聲音,而樂師與伶人也因此停下演奏。
眼見黃父如此大的反應,王縣令皺眉道:“黃郎君不必如此大聲,本官也無可奈何,畢竟這是朝廷的旨意。”
黃父知道,但卻忍不住道:“縣令,某家販賣私鹽,所獲不過三千四百餘貫。”
“而今朝廷每鬥賣鹽五百,衙門又要兜售七千鬥官鹽,那某家這生意恐怕做不下去了……”
黃父實話實說,可原本還有笑臉的王縣令卻突然黑臉,起身嗬斥道:
“黃偕,本官可不是在與你商量。”
“如今朝廷困難,而你黃家莊田、私鹽甚眾,產出絕不止五千貫。”
“眼下不過需要你黃家吃一兩年虧,便開始抱怨本官。”
“你彆忘了,黃家販賣私鹽乃是重罪,若是沒有衙門庇護,你們早就被流放了!”
原本還在左首位沉默的黃巢眼見自家阿耶被罵,頓時忍不住站了起來,但還是壓著脾氣對王縣令作揖道:“王縣令,某……”
“長輩說話,哪有你一個晚輩插嘴的時候!”
王縣令轉頭嗬斥黃巢,這讓黃巢氣血頓時湧上頭顱,惹得他麵紅耳赤。
他如今四十有四,而這王縣令不過三十,卻張口閉口稱呼自己為晚輩,這讓他羞愧的同時不由憤怒。
若是如此,他卻也能忍下來,但王縣令卻不依不饒道:
“本官想起來了,你便是那眾人口中的黃善人?”
王縣令說到這裡,麵上不由露出輕嗤:“聽聞你屢次不第,想來是沒有什麼真才實學,隻能以家財換個名聲。”
“你這種坐吃山空之人,本官見得多了,竟然也敢與本官叫囂道理!”
王縣令看向黃父,教育道:“黃郎君好好教教你這不成器的大郎君吧,莫要日後將黃氏家產敗光,惹得淪落為流氓。”
“是是是……”
麵對疼愛的長子被罵,黃父心裡也十分憤怒,但他卻還是得陪笑。
“七千鬥官鹽,每鬥五百錢,一枚都不能少。”
“本官言儘於此,秋收後黃郎君早早準備錢財吧!”
王縣令拂袖而走,經過黃巢麵前時,卻還輕哼一聲,令黃巢臉色更為漲紅。
待王縣令離去,黃巢的侄子黃存忍不住對黃父道:“耶耶,這狗官如此折辱叔父,您怎麼還……”
“住口!”黃父嗬斥起自家孫兒,接著走上前拍了拍黃巢的肩膀,安撫道:
“都怪阿耶沒用,讓你今日受了委屈……”
“阿耶,我不礙事……”
黃巢擠出個笑容,隨後試圖岔開話題:“朝廷為何又加稅於鹽鐵?”
“唉……”黃父聞言歎氣道:“聽聞是缺少軍餉,又不願以名聲加田稅,最後便隻能落到我等鹽鐵頭上了。”
“耶耶!”黃存忍不住說道:“這官鹽三千五百貫,我們如果拿出來,豈不是要貼錢做買賣?”
“要我說,這私鹽生意乾脆不做了,反正家中還有莊田!”
黃存想的很好,可黃父卻搖搖頭道:“冤句縣私鹽都經我黃氏之手,這生意並非是我等選擇做與不做,而是看衙門要不要我們做。”
“他們要我們做,我們便是貼錢也得做……”
黃存瞪大眼睛:“這不是欺負人嗎?!”
“嗬嗬……”黃父乾笑幾聲,搖搖頭向外走去,幾句話悠悠傳來。
“這世道本就是這樣,官字頭頂有傘而下有兩口,道理都由他們說了算……”
“耶耶,您走慢點,我扶您!”
黃存瞧著自家耶耶走路搖晃的樣子,連忙追上去攙扶了起來。
黃巢站在原地沒走,隻是瞧著自家阿耶的背影,攥緊拳頭:“官……”
他心中積怨,尤其是回想起王縣令說他沒有真才實學,不配當官的時候,他更是怒火燒上心頭。
隻是一想到自家年邁的阿耶,他最終還是漸漸鬆開了拳頭。
若他孤身一人,那王縣令的首級,恐怕早已擺在他麵前。
可他不是,他還有阿耶,還有侄兒們……
“為了阿耶……”黃巢呼出口濁氣,低喪著離開了中堂。
如今的他,隻期盼廟堂上的有識之士們奏表皇帝,將這鹽鐵的重稅削減幾分,讓黃家恢複太平。
不過他的這番期盼,終究還是得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