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
烏雲壓頂,狂風四作,樹枝亂顫。
方永輝手裡攥著一根樹枝,在前方小心翼翼地探路。
此時已是晚上七點,四周漆黑一片,好在他和羅銳隨身攜帶了手電筒,這才有辦法往前繼續行進。
從南郊工地進山,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他們現在的位置是在山脊的中脈,也就是中間地帶。
豐水縣的地勢西南高,東北低,山脈沿著西南方向成一個弧形,山不高,但是山勢龐大,像是一尊弓背的睡佛。
“羅大,咱們得趕緊出去,快要下大雨了。”
“你說什麼?”羅銳手裡也握著一根折斷的樹枝,當做登山杖使用。
此時因為狂風呼嘯,樹梢發出“嗚嗚”的聲響,他沒有聽清方永輝的言語。
方永輝立在原地,等著羅銳走近後,又大聲道:“羅大,我說咱們得快點走,要下雨了!”
“行,那加快點腳步,儘量沿著地勢平坦的地方走。”
“好的!”方永輝把手電筒指向前方,緩了兩步,挨著羅銳並排往前行。
“羅大,您是傾向於五年前的五個孩子進這座山了?”
羅銳點頭:“很有可能。”
“當初沈局和許隊他們組織了好幾千人進山搜索,幾乎是把整座山都跑遍了,也沒找到任何線索。”
“這幾千人之中有多少是民警,有多少是老百姓自發組織的搜尋隊?如果凶手就在這些人之中,故意誤導警方調查,就算再是聲勢浩大的搜索隊,也不一定能發現線索。”
聞言,方永輝馬上便道:“羅大,您還是懷疑白康勇?我聽說,當時組建搜索隊的時候,白康勇出了很大的力,又是提供人員,又是提供了物資,而且還親自帶人上山。
那有沒有可能就是他暗中搞的鬼?”
羅銳沉吟道:“不一定,這個案子的線索很少,而且埋屍地也遭到了破壞,我們不能單純的認為白康勇涉案了。”
“我看就是他!”方永輝肯定的道:“故意破壞埋屍現場,這裡麵肯定有貓膩。”
這事兒其實很矛盾,如果白康勇真的和這個案子有關,那怎麼解釋屍體會在他的工地裡挖出來?而且還報了警?
要真是他乾的,向柯的屍骸不可能重見天日。
白康勇和這個案子唯一的聯係,就是和向柯的血緣關係。
羅銳也想過,向柯的死亡連同其他孩子的失蹤,會不會是和白康勇的親屬有關?
比如說白先進?或者是白康勇的老婆張茹?
有錢人的私生子這事兒,確實容易遭到原配家庭的敵視和迫害。
但這個疑問,羅銳馬上就打消掉了。
原因有兩點,第一,郭慧蘭遭到白康勇父子欺辱,懷孕這事兒,她沒跟任何人說過,就連她丈夫向家俊也一直被蒙在鼓裡,羅銳他們知道知道這件事的當時,就已經對向家俊求證過,他沒有撒謊的痕跡,的確是毫不知情,也就排除了他作案的嫌疑。
其次,經過那件事後,郭慧蘭並沒有再遭受白康勇父子的欺辱,她就像被玩過一次的玩具,所以她也沒有向對方告知向柯的存在,更沒有以此為由,討要錢財。
如此一來,也就排除了白康勇父子作案的可能。
羅銳把自己的推測和方永輝詳細地講了一遍,後者聽完後,卻蹙眉道:“羅大,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這案子肯定和他們或多或少有關係。”
“哦?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因為你啊……方永輝差點把這話脫口而出,畢竟羅銳前腳剛到豐水縣,馬上就和泰和集團起了衝突,而且還幾次三番羞辱白康勇,他那個狀態就像當初在沙河縣,對付古誌良的場景一模一樣。
“羅大,您之前說打虎,咱們就不準備準備嗎?”方永輝問道。
“怎麼?心急了?”
“那倒不是,隻是我覺得應該通知市裡和省廳,調配人員過來,這白康勇雖然沒有之前的古誌良那麼凶狠,但豐水縣的水很深,咱們要是沒有外力支援,就憑沈局他們的辦事能力,我覺得不一定能把白康勇這個毒瘤拔掉。”
方永輝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沒有講。
打虎這事兒,對他們而言那是非常有利的,掃黑除惡之後,嘉獎、功勞都是接踵而至,拿到手軟,這比破獲一兩起命案的功勞還要大。
殊不知,羅銳是怎麼坐著火箭上來的?楊波一個片警,現在混的比當初五源派出所的所長還牛,他方永輝也是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警校畢業生,跟著羅銳,隻用了區區兩年,警銜都加了好幾次,二等功和三等功都已經拿過了。
再說李農,刑警大隊長升到了副局,陸康明從縣局調任到臨江市局,那都是開了羅銳這個掛。
說句不好聽的,白康勇的泰和集團就是晉升的墊腳石。
要是真能打虎成功,今年年底,羅銳肯定是堂堂一市的支隊長,而方永輝他們,也跟著風光無限,其他市局和縣局不知道有多少領導在調閱他們的檔案,四方遊說,想要把他們調職到自己單位擔任重要職務。
方永輝堅信,遲早有那麼一天,刑事小組的成員外放之後,每個人都是一身功勳,不說混一個刑警大隊長,副大隊長的職務是肯定的。
這事兒,大家也都在私下討論。田光漢、楚陽和蘇明遠三個海江分局的,早就已經被局裡安排妥當,他們一旦回去,那就是高官厚祿,高人一截。
如果有朝一日,羅銳能邁入刑警總隊,那蔡曉靜肯定也是同步跨入那道門檻,林晨更不用說,本來就是被安排來鍍金的。
多少人擠破門檻都想進入刑事小組工作,方永輝等人是一清二楚,此時不緊抱羅銳大腿,那不是傻缺嗎?
羅銳歎息一聲,望向山下的情況,此時天已經黑透了,隻有城裡的點點星光點綴在大地上。
“永輝啊,你要知道這白康勇和古誌亮是不同的兩類人,古誌良是私下販毐,並且還和張軍有牽連,打掉他們的團夥,帝城總部早就下了決心。
這白康勇私下裡的屁股肯定不乾淨,但是他把尾巴藏的很深,我們這才來幾天?關於他的事情查都沒還沒查,咱們怎麼和市裡和省廳說?
更何況這還牽連縣裡的某些人,遠的不說,就說沈懷民和許成誌,要是白康勇真伏法了,那他們倆都會落一個工作懈怠,辦事不力的下場,所以啊,這裡麵的水很深,阻力比較大。
再有,咱們來豐水縣是乾嘛來了?是偵破五年前的案子,這個案子還沒查出線索,再去做的彆事情,難道不會遭人非議?
咱們呢,沒這個時間,也沒這個精力去調查白康勇的犯罪事實。”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方永輝有些不甘心。
“有!”
“羅大,什麼辦法?”
“引蛇出洞,白康勇要是按耐不住,不打自招,那就好玩了。人呢,做了虧心事就怕鬼敲門。”
“呃……”方永輝表情一愣,根本聽不明白這話。“怎麼引呢?”
羅銳沒再吱聲,而是道:“咱們趕緊走吧,過去這個山口,下麵就是槐南街,我看這雨快要落下來了。”
方永輝隻好不再言語,專心在前方開道。
風愈來愈急,他們頭上被狂風吹動的樹梢,就像哈利波特裡的食屍鬼,在黑黢黢的夜空下,顯得猙獰可怖。
羅銳心思不再放在剛才的話題上,而是拿著手電筒在林間四處打量。
在山裡轉悠了兩個小時,隻有羊腸小道可供行路,不過都是在半山腰,通不上山頂。
這些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夏秋兩季雨水較多,漫山遍野都是菌子,所以山下的縣民都會進山采菌子。
除此之外,羅銳還看到山裡有不少野雞野兔之類的動物,在林間亂竄,要是換做以前沒禁獵的時候,這些野生動物早就被打的一乾二淨了。
一念及此,羅銳突然愣住了,心裡的某個猜測越來越具象化。
五個孩子要是走街串巷,而且正值春節當天,不可能不被人看見,也就是肯定是目擊者的。
排除被人販子擄走的可能,那麼這五個孩子跑進山裡的可能性越來越大,畢竟從他們住宅區的巷子裡穿過去,就是上山的路,且當時是下雪天。
如果雪下的大的話,完全能掩蓋這些孩子們的足跡!
槐南街背後就是山,而且也通向南郊的工地。
向柯八歲,是五個孩子中年齡最大的,他是有能力在山裡跋涉的,但他的屍體卻出現南郊的工地。
他遇害的具體時間是在失蹤當天,還是在這之後?
如果他是在1月23號春節當天的白天被殺,那就是在民警還沒接到報案的時候。
但要是在這之後呢?凶手就是在民警已經排查時,頂風作案,動手殺人。
另外還有兩個疑點,凶手埋屍的時候,為什麼要脫掉他的衣服?其次,為什麼不把向柯的屍體埋在山裡,而是選擇比較平坦的荒地?最後,向柯的死因還不明確,他是怎麼被殺的?
還有一個最最重要的問題是,其他四個孩子在哪裡?
他們是不是還活著?或者是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
陰霾一直籠罩在豐水縣每個普通老百姓的心頭,也是縣局民警心中的一根刺。
但羅銳並不抱著希望孩子們還活著。
活著的可能性很小!
但毋庸置疑的一點是,羅銳始終認為凶手就在豐水縣,不管是外地人或是本地人,肯定是生活在這兒的人,對地理環境很了解的人,而且凶手可能不止一個。
此時,方永輝轉回頭,看見羅銳還愣在原地,他往回走了幾步:“羅大,怎麼了?”
“沒事兒,走吧。”羅銳搖搖頭,祛除心中的雜念。
但隨即,他耳朵一動,神情一下子愣住。
“永輝,停下!”
“什麼?”方永輝不明所以,卻又聽見羅銳急忙喊道:“把手電筒關掉!”
羅銳已經把自己手中的電筒關掉,並從身後掏出了槍。
方永輝見到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二話不說,立即滅掉光源。
兩年以來,方永輝也是經曆過大場麵的,普通刑警可能一輩子都遇不上開一次槍,但刑事小組的成員幾乎人人帶槍,擊斃的罪犯也有好幾個了,還不說遇到的那些大場麵。
方永輝沒有向左右看,當即來到羅銳身邊,兩個人抵背而站,而後才小心翼翼地看向四周。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一處較為平坦的地勢,樹木的間距很小,四周一片漆黑,隻有頭上的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
光亮一下消失,周圍伸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