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泥塑碎屑一點點的剝落,人類的頭顱呈現在昏黃色的光暈中。
凹陷的雙眼,空洞的鼻腔,與黑洞洞的口腔。
口腔裡上下兩排牙齒都被拔光了,望之森然恐怖,令在場的眾人都感覺到窒息和絕望。
“她的頭竟然藏在這裡。”林晨嚇得後退了一步,不敢直視這副場景。
馮劍秋咽下了好幾口唾液,把手電筒的光暈指向門邊站著的一個民警:“叫法醫,快!”
民警點頭,轉身離去,也在此時,提著黑色公文包的張秘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嚇得魂飛魄散。
他扒拉著門框,努力站起身來,推了推鼻梁上快要落下的眼鏡框:“這……這是人頭?”
方永輝就站在他旁邊,向他咧嘴笑了笑:“怎麼?沒見過?人死了都這樣,沒什麼好怕的。”
自古以來,人類害怕同類的屍體似乎是刻在基因裡的。
隻有在近親死去,在巨大的悲慟之中,似乎能隔絕這層害怕。
張秘書向方永輝投去感激的眼神,可低頭一瞧,看見了他手裡的拿著的東西,臉色又是一白。
方永輝撇撇嘴,揚了揚裝在防水袋裡的牙齒:“瞧見沒,你們的龐大小姐,把受害者的牙齒一顆顆的拔掉,還用黃金固定起來。”
“這……”張秘書臉色一窒,對方永輝的好感頓時消失無蹤,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往外跑,剛跨向門外,嘴裡的汙穢物便向外噴。
“呃……”
“呃……”
他連續嘔了好幾下,隻覺得頭昏腦漲,但肩膀突然被一隻大手給握住。
“打電話給你們龐董事長,我不管他和他親妹妹之間有多麼疏遠,現在他家裡出現被害者的頭顱和牙齒,他必須馬上過來,接受我們警方的問詢。”
張秘書抬起頭,發現是先前那個領頭的年輕人,對方的眼神冷的嚇人。
“哦,好,好……我馬上給董事長打電話。”
羅銳放開他,便聽見急匆匆地腳步聲上樓,易春林提著勘察箱,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
在他的身後,還跟著趙明,手裡拿著一盞勘察燈。
“你們來的這麼快?”羅銳看見先前那個民警剛下樓,動作應該沒這麼快。
易春林拍了拍胸口,氣喘籲籲地道:“找到了,呼呼……我們在16號彆墅,也就是馬康的家裡找到了關聯物。”
馮劍秋一聽,馬上跑過來:“具體是什麼東西?”
趙明身後的助手急忙把手裡的透明證物袋遞上前:“就是這個。”
羅銳和馮劍秋一瞧,證物袋裡裝著的是一小縷發黃的頭發。
“這……”馮劍秋一時想不明白。
易春林看向趙明,征得後者的點頭,他開口道:“這頭發是趙主任在16號彆墅一樓的中式廚房找到的,就在盥洗台下方的塑膠水管裡,這頭發的顏色和曹歡蕾頭發的顏色相仿……”
馮劍秋望向羅銳,後者隻是看了一眼袋子裡的頭發,然後向趙明努了努嘴,兩個人並排向雕塑室走去。
易春林也趕緊跟上,馮劍秋走在他旁邊,問道:“被害者的頭發怎麼出現在廚房盥洗台的下水道裡?”
易春林剛要回答,看見擱在雕塑上白森森的頭顱,雙眼閃過一絲恐懼。
這恐懼並不是對現場的殘酷和慘烈感到害怕,而是對人類殘害同類的一種於心不忍。
易春林趕緊轉身,招手把自己的小徒弟找來,這人剛畢業不久,算是趙春來的徒孫。
“師父,有事兒?”徒弟瞥了一眼雕塑肩膀上的腦袋,同樣嚇得臉色慘白,胃裡一陣發酸。
為了避免馮建秋聽見,易春林把徒弟拉到一邊,耳語道:“咱們出發前,你師公給咱們行李箱塞的符籙和香燭還有嗎?”
“有,還沒怎麼用呢。”
“這裡結束後,你偷摸拿上來,咱們收尾的時候,你把香燭點上,再開車出去買點貢品,譬如蘋果,師父說蘋果最好,不太容易腐爛,也能插線香。”
小徒弟為難道:“師父,這是迷信,咱們可是dang員……”
“滾犢子,什麼迷信不迷信,你師祖教的還能有錯?我告訴你,你要是晚上睡不著覺,可彆來找我。
咱們不是迷信,是求個自我安慰,我當初和你一樣,也不信這個,還沒畢業的時候,我就已經解剖過好幾具屍體,大體老師也天天見,覺得怕個錘子,可是真乾了咱們這一行,出了現場,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我連續好幾天都做噩夢,白天沒精神,還被你師祖天天罵,後麵出現場,他讓我給逝者敬了三炷香,嘿,我當天晚上就不做噩夢了,精神也有了,你的明白?”
“我的明白。”
小徒弟忙不迭的點頭,因為他也沒出過幾次現場,易春林確實說在他的心坎上了,而且現在的光線環境下,乍一看那被剝落掉泥屑的雪白頭顱,令他心裡很是炸毛。
“春林,你過來。”
這時,站在雕塑邊上的趙明,戴著藍色乳膠手套,正在摸索著死者的頭蓋骨,羅銳在一旁給他打著手電筒。
易春林趕緊跑過去:“趙哥,怎麼了?”
趙明眯著眼:“你是法醫,你仔細看看,這人頭是不是被煮過?”
易春林一聽,急忙上前,認真觀察起來。
沒用幾秒鐘,他認真地點頭:“是煮過,絕對沒錯!”
見他用肯定的語氣回答,羅銳表情一凝,再一回想趙明在盥洗台的下水管裡找到的頭發。
“派人去16號彆墅的廚房,再仔細勘察一遍!”
趙明也異口同聲地道:“煮人頭的地方就在16號彆墅的廚房!”
說著,他便帶著助手往外走,而後又轉過頭:“春林,你繼續留在這邊,我帶人去就好,這下肯定能坐實嫌疑人殺人的事實!”
“行。”易春林朗聲道,開始帶著徒弟把頭顱取下來。
他一邊忙乎,一邊向羅銳道:“羅處,這凶手太變態了,而且聰明,這人頭經過高溫這麼一煮,連一點兒筋皮都給刮乾淨了,想要匹配被害者的DNA,恐怕有點難。”
“那就做頭顱複原。”
“那就得回省廳做,永和市可沒這個條件。”
羅銳點頭,接著剛才的話題分析:“從你們在16號彆墅廚房的下水管裡,找到被害者的頭發來看,被害者應該是在那裡被拔掉了牙齒,割取了頭皮,殘留的頭發,衝進了下水管裡,一直沒被衝走。”
“是。”易春林小心翼翼地把人頭取下來,放進徒弟備好的證物箱裡,接著開口道:“咱們得感謝馬康這富少很少做飯,他要是經常下廚,那縷頭發估計早就被衝走了。”
林晨見人頭被封蓋起來,心裡稍微安穩了一些,跟著道:“那可不,至少咱們把侵害者、被害者和殺人現場給聯係起來了,馬康跑不掉了。”
方永輝把手裡的黃金牙齒遞給易春林的徒弟,一邊說:“這個案子是破了,但蘇荷到底是誰殺的呢?”
易春林身為法醫,要求比較嚴格一些,忙道:“話說的太早了,還不確定這尊頭顱是被害者的,如果是彆人的呢……”
“呸呸……”方永輝懟道:“烏鴉嘴來著,你這話要是成真了,咱們下次出差辦案就不帶你了。”
“那可不行。”易春林馬上反駁,他心裡門清,多少人擠破腦袋都擠不進羅銳攻堅班的門檻,更何況自己?
要不是趙春來這一層關係,他和自己的小徒弟指不定在某個偏遠的小縣城待到老,更彆說在省廳工作。
方永輝還想打趣,卻看見羅銳微微皺著眉,鼻腔一吸一吐。
他正想開口,打完電話的張秘書一路小跑過來,手裡還捏著手機:“羅……羅處,馮支,我們董事長說了,他這幾天在外地出差,這裡的事情全權委托董事長夫人,也就是咱們龐董的妻子處理,她人正趕過來……”
馮劍秋點頭:“那也好,叫她直接去市局,我們了解一下……”
他話音未落,蔡曉靜出現了門口,她並沒有進來,隻是向羅銳招招手。
她身後的喬雪和孫誌浩臉色凝重,前者越過蔡曉靜,邁進了雕塑室,她學著羅銳先前那樣,深呼吸了好幾次,表情突然一窒,身體一動不動。
羅銳急忙上前,問道:“聞出來了?”
見他這麼問,方永輝、林晨和馮劍秋都摸不著頭腦,彼此互望了一眼,皆是不明白羅銳什麼意思。
喬雪等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斟酌,而後鄭重地點頭:“沒錯,襲擊我的凶手,他手背上散發出的就是雕塑室裡的氣味兒。”
“什麼?”林晨和方永輝懵了,方永輝連忙道:“你聞著的不是油漆味兒嗎?”
喬雪再次強調:“就是這個味兒,我能確定。”
林晨馬上問道:“襲擊你的是一個男人,可是龐芝是一個女人……”
她沒再說下去了,因為她想到了一個可能。
果然,孫誌浩證實了他的猜想:“我們上樓的時候,仔細看了龐柯的結婚照、夫妻照,當時就有些懷疑,但這些照片是死的,所以我們不敢確定。
蔡隊趕緊在網上找了龐柯的視頻,他是永和市的明星企業家,有他給公司剪彩的視頻,我和喬姐推測,當時在佳尚國際酒店襲擊喬姐的,應該就是他,身高和體格都很像。”
聞言,馮劍秋眨了眨眼,開口道:“我們已經給那些富二代做了筆錄,包括參與馬康小圈子的那些富少小姐,據他們供述,龐柯的名字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林晨搖搖頭:“龐柯不是紈絝子弟,他肯定不會跟這群人玩在一起……”
方永輝接過話:“如果……如果蘇荷真的是他殺的,蘇荷這個女人是給馬康物色女人的,那麼龐柯是不是通過她,參與了暗室裡的那些活動?眼見警方調查,事情要敗露,所以他就殺了人?”
孫誌浩搖頭:“不對,那為什麼他不殺了馬康,馬康應該清楚他的身份吧?”
“也許他知道馬康會和警方抵抗,不會出賣自己?”
這時,蔡曉靜抿嘴笑了笑,開了口:“都彆瞎猜了,你們難道忘了?凶手殺死蘇荷時,是經過偽裝的,凶手所戴的那頂假發,物證中心早就提取到了嫌疑人的頭屑和碎發,隻要把龐柯的DNA一對比,一切真相大白。”
聞言,眾人皆是挑了挑眉。
羅銳揮揮手:“那咱們還等什麼,抓人!對了,喬雪你手銬帶了嗎?”
喬雪笑了笑,掀開衣服下擺,露出腰間的一副白金手銬:“羅處,我早就準備好了。”
“好樣的。”羅銳豎起一個大拇指,而後帶人下樓,急促地腳步聲在彆墅的樓道裡蹬蹬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