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俞興很晚才從酒店的床上爬起來。
本來自認為也沒什麼太大壓力,但今天眺望西湖忽然感覺渾身輕鬆,既不用考慮用戶增長,也不用考慮員工們的待遇,還不用思考競爭的變化,似是隻剩下對見到劉熾平的深深向往……
這種感覺真是極好的。
俞興簡單吃了一口飯,悠悠哉哉的抽了一支煙,隨即才前往阿裡總部確認這樁交易的某些共識條款。
從馬伝知道到最終敲定意向,其實隻用了不到24個小時,儘管對這位的決斷已經有所預期,現在回想起來也還是不得不稱讚他的果決。
臨近中午十一點,俞興再次見到蔡崇信,認真聽取了這次收購的主要事宜。
如同熊瀟鴿與百度溝通時一樣,既然確認重要性,阿裡就是要全部收購,這裡麵包括機構股東的股份、員工期權、創始人股份以及有點特殊的已經被企鵝買到的6%股權。
好在,今日資本、啟明創投、IDG這三家機構先前考慮退路時存在默契,設立了拖售權條款。
顧名思義,拖著一起出售股份的條款,也就是,一旦達到觸發條件,手裡的股份不想賣也得跟著賣。
按照原本設計,即便紅隼資本出於不理性的因素仍舊站在俞興一方,後續融資稀釋的股份也能讓三家機構強製出售公司,但現在,這一條可以對企鵝持有的6%生效。
蔡崇信確認主乾條款,提到最後一個要求:“俞總,既然是我們收購,也就需要你再簽一份競業協議,後續兩年不能再做即時通訊這一塊的競爭業務。”
俞興聽到這一條,啞然失笑:“蔡總,這個條款有必要嗎?移動即時通訊跑不出來新玩家了啊。”
蔡崇信微微一笑:“俞總,這是對你能力的尊重。”
他又說道:“而且,俞總,在你這份能力之外又拿了我們的資金呢……但你也不是不能做,如果還對這一塊感興趣,可以來阿裡做。”
俞興想了想,覺得這話還挺好聽。
他笑著點點頭,沒有異議。
蔡崇信聊完收購,又溝通了一陣對即時通訊業務競爭的看法,不同於此前的堅定,他既然被說服,也就很願意聽一聽從這個賽道打拚起來的聲音。
俞興幾乎沒有保留的談了與企鵝的競爭。
“俞總,你覺得阿裡和企鵝在這一塊的勝負會怎麼樣?”蔡崇信最後問了個問題。
俞興很久前設計這樁交易的時候就和小英聊過,此刻也沒更改答案,直言不諱的說道:“四六開吧,阿裡四,企鵝六,不管如何,企鵝畢竟是做通訊起家的,手裡的QQ流量仍舊是最貼近的,但我認為企鵝不能速勝就是失敗,而阿裡隻要在上市的時候仍舊掌握市場的一塊份額,資本市場會為這次的交易以及你們後續的投入買單。”
不能速勝就是失敗。
資本市場全部買單。
蔡崇信昨晚同樣在思考這樁收購,此刻再聽俞興的觀點,覺得真和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忍不住歎道:“俞總,四六開不好啊,如果你來,我們搏個五五開,這豈不是很好嗎?”
俞興嘿嘿一笑,問道:“你們隻出四千萬美元就想得到這個‘一’,是不是太貪心了?”
蔡崇信驚愕,隨即大笑。
俞興結束了與這位CFO的交流,約定周一上午八點半在申城見麵。
他婉拒蔡崇信的小宴,又打電話喊來熊瀟鴿,專門到阿裡食堂蹭了一頓飯,通知他沒有出現溝通上的變故。
“雖然確實有點擔心,但我想了想,就算你在阿裡再哭一次馬,這樁交易應該也不會出問題。”熊瀟鴿到了之後就開玩笑,“確實像你說的,過了這村就沒這店。”
俞興搖頭:“我都沒見到馬伝,除了聊了聊市場競爭,其實也沒什麼,還簽個競業。”
熊瀟鴿沒有意外,隻是笑道:“即時通訊這條路本身就走不動了,嗯,不過,俞總,如果你在其它項目上還有想法,隨時給我電話。”
俞興念叨了一句:“其它項目……”
熊瀟鴿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想了想便從煙盒裡摸出一支煙,先遞給俞興,又拿出打火機湊上去幫他點上。
俞興抽了一口,又瞥了眼從容自然的熊總,斟酌道:“倒不是有太清晰的苗頭,隻是我忽然想到昨天和馬總聊的移動互聯網的五個入口。”
熊瀟鴿印象很深:“網絡、手機硬件、搜索引擎、移動瀏覽器、超級App,這裡麵看起來隻有手機硬件和超級App存在機會。”
網絡是運營商的,百度手裡的搜索很穩,移動瀏覽器已經出現大玩家,這便剩下兩個方向。
俞興微微點頭:“我是從手機這個方向印證的,我們開發微信的時候發現諾基亞的塞班太陳舊了,而且,企鵝也沒法解決這個問題,它已經落伍了,再看現在混亂的市場,有琳琅滿目的山寨機,有蓄勢待發的國產機,有轉型的品牌手機,有守舊的巨頭手機,但不可能一直這個樣子,最終隻能留下幾個瓜分市場的手機品牌。”
熊瀟鴿認真的問道:“你想做手機硬件嗎?”
俞興搖搖頭:“不是,我隻是由手機市場的發展來看超級App發展的可能性,手機市場從混亂到有序,從多到寡,這個過程是大魚吃小魚,那超級App是不是也會這樣?”
熊瀟鴿感覺自己有些跟不上俞興的思維了。
他低頭沉吟,要不,再給點一支煙呢?
俞興沒有明言,但實際是忽然由手機那明確的競爭趨勢想到了字節的發展。
他沒仔細研究過字節,就感覺好像忽然某一年冒出來這麼一家大公司,那麼……幾乎能稱之為“信息之王”的它是如何取得成功的?
俞興不是剛從校園裡出來的那會,此時的腦海裡轉悠著各種念頭,又再次印證手機的大魚吃小魚,緩緩說道:“超級App可能也是這樣吧,或者說,是養蠱廝殺,最終養出蠱王。”
熊瀟鴿遞上第二支煙,稱讚道:“俞總,你這個思路有意思。”
俞興美美的抽了一口煙,也難免自矜的說了句:“我沒有一支煙是白抽的。”
熊瀟鴿肅然起敬,這就是新一代的煙民。
俞興抽完這支,見熊總還要遞煙,連忙說道:“不抽了,不抽了,我要進入戒煙實踐期了,走,咱們撤吧,下午到申城,公司裡還有最後一件事,把剩下的期權都發了。”
熊瀟鴿來不及譏諷戒煙這種事便驚訝道:“那份期權還發嗎?嗯……也不少呢。”
IDG領投上一輪,自然熟知微信公司的股權架構,期權池裡目前還剩下0.916%的期權,而按照阿裡的收購價,這不到1%的份額也有著605萬美元的價值,折合成華夏幣就是4100萬左右。
俞興點點頭,確認道:“我答應過他們會全部發完的,如果可以,我是希望微信能走到最後的,現在雖然走不到最後,我也沒辜負大家。”
熊瀟鴿由衷的豎起大拇指,不是沒見過,但確實很難得。
兩人從食堂的角落裡起身,準備再消消食就返回申城。
不過,他們正走著就聽到路過的聲音,赫然就是在批評微信公司。
“草,我上午打給微信那邊,他們還特麼的搪塞,說是技術故障!什麼狗屁技術故障能這樣故障一兩天?!而且還就針對我們淘寶??”
“瑪德,我們都試過了,就咱們阿裡的鏈接會被提醒不安全,什麼京東,什麼當當,全都沒問題!”
“這就是赤裸裸的毀約啊!”
熊瀟鴿聽的笑吟吟,確實是毀約,而自己第一時間聽到這種操作也確實是呆住了。
俞興快步追了上去,拍了拍這位員工的肩膀:“兄弟,技術故障會解決的,放心吧。”
阿裡員工茫然側頭,倒是認出了微信創始人俞興。
他愣了愣,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呃,那個,俞總,嗯……好的,好的,那個……”
阿裡員工憋了好幾秒,問了個問題:“俞總,你真去企鵝哭馬了啊?”
俞興點頭道:“是的是的,兄弟,我讀三國的。”
他和這位嚴厲批評微信的哥們握了握手,最後確認會解決問題,然後離開了阿裡總部。
熊瀟鴿現在怎麼看俞興怎麼順眼,出來之後仍舊不忘稱讚道:“俞總,你一定能成功的,你這麼重視客戶體驗,這種時候還安慰他們。”
俞興失笑:“是,是,阿裡員工罵我,但阿裡掌門人愛我。”
他最後回頭看了眼阿裡的總部,心裡還是期望微信能在這裡煥發光彩。
周日晚上,微信公司對阿裡單方麵的技術故障被解決,而周一的股東會也已經通知了所有股東。
上一輪投入流量的公司們幾乎都不會出席,他們單個公司的持股份額很少,更多的還是合作關係。
紅隼是劉琬英過來,IDG是熊瀟鴿,今日資本的徐欣沒來,派了另一位副總裁,至於收購了啟明創投股份的企鵝……
俞興覺得自己邀請肯定是請不來的,所以,熊瀟鴿出馬給劉熾平打了電話,告知這邊有重要事宜需要商討,希望他或者Pony務必能到。
最終,劉熾平確認行程,答應過來一趟。
周一上午八點十五,微信公司召開股東大會,沒有在會議室,沒有在總裁辦,就是麵向所有在場員工。
實際上,正式時間是八點半,但俞興還是想先和奮鬥了將近一年時間的員工們說說話。
微信公司是去年農曆春節前立項,截止到現在的1月23日,差不多是11個月的時間。
俞興不知道彆人怎麼樣,他知道自己是全情投入的11個月。
此時此刻,儘管最初的設計就是為了做空企鵝,儘管自覺完全沒有辜負大家,儘管僅憑出售公司就拿到巨額財富,但麵對一雙雙注視的眼睛,心裡的措辭忽然失效了。
俞興沉默了好幾分鐘。
技術總監葛智傑還有新功能要跟,見他不說話,催促了一句:“俞總,說啊,還要上班呢。”
俞興衝這位最不能承壓卻偏偏堅持到現在的技術總監笑了笑,剛要說話就見劉琬英走了進來。
隨後,是熊瀟鴿,然後,是今日資本的韋睿傑,沒過兩分鐘,企鵝的劉熾平也到了。
微信公司的員工們見到這個場景,雖然不知道要聊什麼,也覺有大事發生,氣氛便變得凝重沉默。
“大家好,兄弟姐妹們,大家好。”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我平時不喜歡用‘兄弟姐妹’這樣顯得親切的詞來和大家聊天,但想著公司最後0.916%的期權也發放下去,今天就很感慨。”
“有的人是最近半年加入的,有的人是微信之初就過來的,像葛智傑葛總,他是微信能走到現在最重要的人。”
葛智傑聽到這樣的稱讚,不僅沒笑,反而深深的皺起眉頭,又看了看企鵝的劉熾平,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麼走向。
俞興掃視眾人:“個月,最早是默默無聞的,包括我們的機構股東都認為我癡心妄想,這讓我不得不花了很多時間來說服他們。”
“後來,我們初步進入市場卻碰見競爭對手的輿情,當時有兩個選擇,最終,微信選擇了一鳴驚人,時至今天,我仍然記得當時看到微信用戶數字飛快跳動的感覺,那是夢幻一樣的燃燒!”
“一鳴驚人後是我們大家日夜加班的快速發展,麵對不斷增長的用戶,如果沒有兄弟姐妹們的付出,微信絕不會有這樣好的口碑!”
“我一度以為微信可以穩住發展的步伐,不斷取得領先,最終擊敗企鵝,可惜的是……”
現場氣氛隨著微信創始人的敘述而變化。
這些都是大家共同經曆的場景,默默無聞時的開發和爭執,一鳴驚人時的熱血和激動,快速發展時的激昂和疲憊,以及……
俞興的聲音頓了頓,指了指表情平淡的劉熾平:“可惜的是,劉總和Pony帶領的企鵝進行了最為正確的戰略應對與快速反應,儘管是對手,我認為我們也需要給企鵝一個客觀的評價,劉總和Pony的回擊沒有任何缺點,是最為正確的,也最為有效的。”
微信公司的員工們有些騷動,對於俞總的這種評價不太滿意,微信被複刻跟隨始終讓人不那麼服氣。
劉熾平稍微挑了挑眉,沒想到能從俞興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他不知道這一趟是來乾什麼的,左猜右想,認為微信公司還是認清現實,想要談一談出售給企鵝的價格。
劉熾平已經消化了俞興先前那一鬨的情緒,你再哭還能哭死企鵝嗎?
再說了,那哭的也不是自己,人家十年二十年之後隻會說“俞興哭馬”,又不是“哭劉”,那就……繼續做事吧。
劉熾平與自己和解,明確企鵝該做的事情就是徹底擊垮微信,而這其中仍舊包括對微信的收購。
隻是,相較於上次在總部時的價格,現在再談就不是那種條件了。
“企鵝的正確就是我們壓力的開始,微信公司也就進入了備受壓力的階段,而到這個月,公司經曆了融資的困難、員工的離職、副總監的跳槽、用戶活躍度的下降,雖然我不想說,但確實變得危機四伏。”
俞興說到這裡,沉默了下來。
這就是個月以來的階段,也是他每天麵對的東西。
俞興再開口,聲音已經有點沙啞:“去年年底,我去京城,去臨安,去羊城,去鵬城,找了很多公司,補上了股東退出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