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牘室的一夜可以說是安慕斯一輩子都難忘的一夜,這一晚上他挨的罵比他這輩子加一塊挨罵都要多。
但有的人不喜歡挨罵有的人天生挨罵聖體,顯然安慕斯就屬於天生挨罵聖體,後半夜夏林睡得呼呼作響時,他一個人披著毛氈子站在窗口三省吾身,慚愧、羞恥的情緒在腦海裡反複交替,讓他看上去顯得心神不寧。
“當你為人命標注價碼的瞬間開始,你就已經把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官字兩張嘴,繁草無二體,亙古無變形,上麵的嘴是讓你為聖人布道,下麵的嘴是讓你為百姓伸冤,那一豎便是讓你剛正不阿。”
“你不敢我不敢他不敢,天下就無人敢,拯大魏於水火救黎民於紛亂,不是靠等,等是等不來的公理的,是要靠爭靠鬥。天下之犧牲唯有從吾輩始。”
“死?怕死你讀什麼書,讀書就是為了讓你不怕死,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殺便讓他殺,正義是殺不完的,因為真理永遠存在!殺了一個便自有後來人。”
這些話敲在安慕斯的心上,他感覺自己青筋暴起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心裡反複有個聲音對自己說:“怕什麼死呢?為聖賢之道、為護衛法度、為黎明蒼生,死又有什麼好怕的?”
於是站在窗口被淩冽寒風吹拂的他,在這個瞬間感覺自己強到可怕。
這眼看天空一角露出了白邊,大雪仍然飄灑,夏林這會兒已經把自己卷得像是個木乃伊睡得昏天暗地,但安慕斯卻早已經在案牘之後潑墨揮灑,他站在那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千字文便已經出現,上頭殺氣騰騰直擊要害,將那王世充說得是一錢不值。
寫完之後,他來到窗口用力的搖晃窗戶:“來人!本官要見河南道指揮使王世充!”
“再不努力就要回家繼承萬達啦……”夏林突然躺在地上突然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句。
安慕斯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在說夢話,於是繼續搖晃起窗戶來:“我要見王世充!”
這會兒終於是把夏林給整醒了,他緩緩坐起來打著哈欠:“哦……是你在叫啊,我做夢一直有人叫我撕蔥,媽的……原來是世充。你口音有點重哦,浙江人啊?”
“杭Z人,怎麼了?”
“沒事了。”
見夏林沒事了,安慕斯就開始繼續在那喊起了王世充,但這天光沒亮的,他真的是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搭理他。
叫了一會兒果然沒人之後,安慕斯就靠在那歎起了氣來,夏林則裹著羊毛氈坐在旁邊打著哈欠:“彆指望了,除了外頭的護衛,三五天這裡是不會有人來的,王世充腦子裡隻會在意曾相高相,在他沒理清楚之前,他都不會過來的。”
“那該如何是好?”
“怕什麼。”夏林起身拿了幾本書來當枕頭,裹著羊毛氈往下一躺:“睡一覺再說。”
果不其然他們一覺睡到了晌午,生生是被餓醒了過來,安慕斯揉著肚子坐起來時發現夏林正坐在旁邊吃燒雞,地上還擺著七八個盤子,裡頭的菜都冒著熱氣。
“啊?”
“你啊什麼?吃不吃?”夏林將碗筷遞給他:“後頭那個飯桶裡有飯,趁熱。”
“你哪來的飯?”
“買的呀,我日。你以為誰會來給你送飯?”
這一下又把安慕斯給整迷茫了,但下一刻就見外頭的窗戶打開了,然後慶春樓的夥計從外頭開始往裡頭遞酒水和一整隻的鹵鵝,還說了一句:“兩位客官,這是咱們店裡的招牌,鹽水鹵鵝,請慢用,飯菜都已經齊備了,小的就在外頭候著。”
夏林嗯了一聲:“掛在守備衙門的賬上啊。”
“唉,好嘞大人。”
關上窗戶,夏林開始大快朵頤,而安慕斯咂摸了一下嘴,索性也湊過去吃了起來,他是沒想到自己在這關禁閉的狀態下還能吃上這些酒樓裡的東西,感覺如夢似幻的。
“這……”
“可能京城那邊你們不作興這個,但在北方的話,這個可是必要的,這天寒地凍的,老爺們來衙門坐班就已經夠苦的了,吃點喝點怎麼了?”
“可是……這……”安慕斯好奇的指了指站在旁邊發呆的小廝:“這人是為何會進來的?”
“默契。”
“默契?”
“嗯,默契。”夏林一邊哐哐炫飯一邊說:“像這樣的衙門裡頭到了飯店時就會進來一個館子的小廝來回喊著‘哪位要餐’,要的人就會探出門外點菜,他便記錄下來,然後那邊做好了給送過來,通常都是掛在衙門的招待賬目上,不然你以為一個衙門一年維持費用幾千上萬兩是哪裡來的?”
“所以你就點了?”
“昂,點了啊。咱們在這不是出公差麼?出公差掛當地衙門的賬不是正常的麼?不是,你們京城沒有這樣的?你平時不總是出公差麼?”
安慕斯搖了搖頭:“京城還真沒有……若是發現了會遭批判的。”
“天子腳下嘛,正常。快吃,吃完了讓人把盤子碗收回去。”
一頓飯那吃得可是相當的痛快自在,小碗菜加上燒雞鹵鵝還有溫好的酒,平日安慕斯都沒有吃這麼好,這被關起來了反而享受了一把。
而當吃了飯之後這不是想方便了麼,夏林便將身子探出去喊來了看管他們的士兵,然後就這麼被士兵帶著出去方便了一把回來,繼續裹著毛氈躺在那睡起了午覺。
安慕斯如法炮製,還真的沒想到士兵能帶著他們一起出去,回來的時候他看到那夏林側著身子手上拿著一塊硯台正在一邊婆娑一邊嘿嘿的傻笑,於是就問道:“那些士兵為何會同意我們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