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已經進入平海州地界了。”
“還有七天時間就將跨過滄瀾江。”
皇親禮船,屏風外,劉萬良聲音輕柔。
屏風之後,穿戴精致的姬安瀾跪坐在案,身形一動不動。
劉萬良繼續低聲彙報:“炎光王庭的迎親隊伍,已經抵達九天應元府等候,一路上都很太平……”
說到這裡,劉萬良都有些於心不忍了。
一路太平,這對幽若公主來說未免也太殘忍了。
然而幽若公主卻是語氣平靜:“知道了,您出去吧。”
劉萬良張了張嘴,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最終卻隻是拱了拱手:“是。”
屏風的另一端。
姬安瀾正跪坐著發呆,她渾身亮晶晶的。
除去身上的華貴衣裳和珍貴首飾點綴之外,她的頭頂上空,還有一條金色小巧的龍形虛影遊動。
遊龍吐出金光,將她全身籠罩,金龍的本體,則是一道聖旨,隻有姬安瀾能看到的聖旨。
幽若公主不由得回想起第二次決議之後,在皇宮中發生的一幕。
那是她出宮前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
姬明景隻穿了一襲青色的長衫,頭頂彆著一根木簪,可以說十分樸素。
她如同今日一樣,跪坐在案前,看著父親走進被封印的大殿內。
那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父親,也是最貼近她印象中父親的模樣,而不是皇帝。
他跪坐在了自己的對麵,父女兩相對而視,仿佛都有很多話想說,但卻沉默良久。
“安瀾,為父和你打個賭如何?”姬明景率先開口。
“父皇請講。”姬安瀾輕聲道。
“你按照儀程出宮參加祭祀大典,我會想辦法讓柳天寧知道此事。”
“若他得知後,能趕在南蠻王庭使者隊伍之前把你帶回來,我便給你們一個機會。”
“若他不來,證明他選擇了仕途,想要實現自身誌向,而你在他心中並沒有那麼重要。”
姬明景靜靜的盯著女兒:
“若果真如此,你便不要怪大周,安心替你弟弟爭取時間,完成使命。”
幽若公主也盯著自己的父親:
“女兒願意和父親賭一場。"
回想著那場對話,姬安瀾心中充滿期待。
她相信他的心上人會來救她。
哪怕隻剩七天時間就將出大周疆域,她相信隻要柳天寧得知這個消息,
定能看懂她的心意,不顧一切的趕過來。
柳天寧確實在往滄瀾江趕,他乃是太和郡王,金龍戰船和萬法殿都出動,根本無人阻攔。趙興的武堯戰船,緊隨其後。
如果他能看到景帝和幽若公主最後一場對話,恐怕就會明白‘老妖婆是怎麼煉成的了。
也會明白為什麼前世的幽若公主回國後,隻對柳天寧恨之入骨,卻並不增恨大周,反而給武帝征蠻帶來了相當多的機密情報。
此時的趙老爺,正在武堯戰船上完善著搶親的計劃,
“首先一定要等大周的送親隊伍離開,等幽若公主出了大周的地界。”
“這樣一來,至少不是在境內違反的老景旨意。”
“如果能在南蠻諸多強者的手中搶下姬安瀾,可以說南蠻王庭根本保護不了公主,或者根本沒把公主的安危當回事—總之,要留點餘地讓大儒去辯經。”
“其次要光明正大的搶,不能夠鬼鬼祟祟,另外就是隻能我和老柳兩人去,姬澈隻能當個看客,絕對不能再多加人。”趙興暗道。
至於搶完怎麼辦?多的是理由可以找補。
“古之赤帝,有女‘名為稷蘇’,心地善良,深受百姓愛戴,她與一個叫赤鬆子的修仙者相戀。
3
“然而赤帝被國師蠱惑,要將赤帝女嫁給蟲兀之地。”
“赤鬆子的先祖爺爺,連夜帶人將赤帝女搶回了自己的部落。”
“自此稷蘇就和赤鬆子一起,住在了一個叫樸城的地方,並且教會了當地的村民種植‘五穀’,深受大家愛戴。”
“那之後,樸城的村民們每年都會舉行祭祀,感謝赤帝和稷蘇帶來的‘
五穀豐登”。”
柳天寧聽得一愣一愣的:“我怎不知商洛學宮有這樣的曆史傳說?五穀豐登之法術還有這樣的典故?”
“我也沒聽過,大兄,你是現編的吧?”
姬澈聽得津津有味:“赤鬆子,不就是柳院長?那赤帝和赤帝女就是陛下和公主了。”
“不過先祖爺爺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還有,大兄,這裡麵也沒有我啊。”
趙興笑道:“曆史遼闊,你可以多去發現嘛。”
對啊!曆史怎麼寫,以後那還不是自己說了算?姬澈頓時覺得思路被打開。
大兄不愧是人才啊!
柳天寧被兩人這麼一打岔,也不由得笑了,他就根本沒想這麼多。
隻管搶,搶完之後交給天意,怎麼讓陛下有個過得去的理由交代,那不是他該考慮的事。
那麼多禮修難道是吃乾飯的?
趙興也是閒著無聊就隨便想一想。
老景豈是那種死要麵子的皇帝?嫁公主已經達成了他的目的,搶回來後,他必不會再強迫幽若公主嫁。
他是那種‘貨我又想要,錢又不想給’的人。
所以說這事肯定能乾,若是景帝鐵了心要嫁掉幽若公主,那麼這事一開始就乾不了,早就有人跳出來讓他不準離開靈墟福地。
“南蠻炎光王庭的迎親隊伍已經到了九天應元府等待,據傳有五名一品命宮境,還有萬太子的兄弟,二品首領七人,隨行還有五百名三品。”
“有多少殺多少,能殺乾淨最好。”趙興道。
柳天寧點了點頭,如此一來也能和南蠻的炎光王庭結下死仇,相當於斷了叛變的退路。
表忠心還有什麼比結下這樣的私仇更好的呢。
“好好好!”姬澈興奮的拍了拍大腿,“合該如此!統統殺光!”
“大周境內,強者護送,我們肯定不能動手。”
“按照禮製,到了應元府,還會有一小隊護衛和儀仗隊,跟著公主去炎光王庭。”
“咱們搶,不能傷了自己人,更不能死自己人,一個都不行。”
趙興看著柳天寧。
他說的這個自己人,就不管是什麼勢力了,隻要是大周的,都不能殺。
柳天寧也懂趙興的意思:“我不會衝動的。”
趙興和柳天寧能去搶親,自然也有人去護送,促成這件事順利進行。
以如今柳天寧的實力地位,敢這麼做的權貴已經不多。
唯有七十二道院中的強者敢來阻止。
但麵對這些人,趙興也不能讓老柳隨便砍了。
他來這,主要是拉著柳天寧點,防止他殺上頭,這次可比當年老柳尋慕容清的時候要更嚴重。
來的可不是什麼四五品,至少都是高品,如果真這麼乾了,性質就太惡劣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幽若公主的船就已經跨過滄瀾江,來到九天應元府停留。
與此同時,趙興和柳天寧也抵達了江邊。
“大兄,怎麼不走了?”姬撤納悶道。
“你留在這裡看著,給我們呐喊助威即可。”趙興搬來一塊巨大的地鏡“這個會用吧?”
“我不能去?”姬澈拍了拍劍,“大兄不要小瞧我,吾劍未嘗不利!"
“三尺青鋒在手,我亦能殺一些宵小!”
“你可差偵察草人同行,但你自己得留在這邊。”趙興道。
姬澈明白不過,隻得無奈道:“好吧。
他隨即收劍,伸手一指,船艙內頓時凝聚出一具具中級草人來。
四法合一的飛天聖盾殉爆偵察草人,
趙興也隻教到他中級草人法。
“起!”
一具具草人飛了起來,看樣子姬澈仍舊不死心,一口氣搞了幾十具出來就算自己不能過河,草人去炸一炸也過癮呐!
趙興怕武帝生出什麼叛逆之心,特地留下一具分身陪著他。
姬澈撇了撇嘴,但也隻能無奈的待在江北城。
至於他的草人分身,則是跟著繼續往前。
趙興他們不是走的公主線路。
幽若公主過江後是九天應元府,而趙興師徒過江,則是南蠻緩衝帶,一片極端殘酷的荒地。
“南蠻之地,竟是這般恐怖?”姬澈通過草人,可以看到天空中閃爍的巨大雷蛇,以及那狂怒不止的罡風,不由得驚歎。
“這可不算真正的恐怖。”趙興解釋道,“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待在十九州之地,和待在南蠻區域,感覺明顯是不一樣的。
恐怖的天象在大周境內很少看到,可在南蠻就隨處可見。
兩艘戰船剛過江百裡,趙興便眯著眼晴看向前方。
“有人來了。”
柳天寧也瞭望前方。
他雖是一品,但神魂卻不如趙興強大。
趙興感應到後的三個呼吸,他才感應到前方在雷雲中閃爍的人影。
“金靈道院的‘占三臣’。”柳天寧冷冷道,“他是占四公的兄長,也是金靈道院的榮耀副院長。”
“二品後期的劍宗武者。”
“擅金靈四神劍法,以二品真意‘少陰辛金’入道,練就‘金戰體趙興回頭問道:“他也是當年的壞人之一?’
柳天寧哼了一聲:“不是,他弟弟才是,不過,也離不開他的縱容,他弟弟已經於大治五年被我殺死。”
姬澈的草人頓時插進兩人中間來,眼晴不斷放光:“大兄大兄,什麼意思?當年的壞人?當年還有什麼故事?”
“回頭再說。”趙興一把推開草人頭,要吃瓜也分個場合啊。
“噢。”
趙興看向雷雲中的人:“老師,就不用麻煩您出手了,我去解決。”
柳天寧默默點頭。
他確實不合適出手,慕容清是他當年的痛,他怕自己忍不住就下了殺手。
這和清不清醒沒關係,柳天寧本就和那些人有仇!
當年阻了一次,兩百多年後還來一次?
真要讓柳天寧出手,就不瘋都得被氣瘋。
“刷~”
趙興衝出戰船,飛到雲層中。
占臣見飛出來的是趙興,不由得眼神輕蔑:“怎麼,柳天寧殺了我弟弟,連麵對我的勇氣都沒有?還要派你這個弟子出來擋刀?”
“他玩女人可是有勇氣的很呐!”
趙興一聽就知道這是老陰陽人了,而且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根本沒看出自己的境界。
對於這種老沙雕,趙興根本沒有想和對方對話的意思。
身體開始複製粘貼,眨眼就出現了十二道分身,隨後沒入雲層中。
“主動向強者出手?趙興,這可是你自找的!”占臣低吼一聲,開始發動金戰體。
體內的氣血膨脹,身體也開始變大。
按道理說,在他施展武道金身第三重變化之後,身體會變得更大,法術抗性也會大大提升。
他現在變大是變大了,不過卻和占臣自已想得不一樣。
怎麼自己完全沒有金光閃爍的四靈法相?
而且鼻子怎麼變長了?
占臣疑惑的發出聲音,下一秒他傳來豬叫聲。
“哼味~哼味~”
占臣:“???
他整個人傻掉了。
啪嗒~
雲層中有雨水墜落。
從豬眼前閃過的一滴雨水,倒映出了他現在的模樣顆大豬頭。
“!!!”
占臣頓時淒厲的叫起來,它不斷的掙紮,
可是根本無用,不一會,就有一根藤蔓纏住了它肥大的身軀。
浮遊藤的枝條將其緊緊捆住,葉片也縮緊,將它的口鼻封住。
“噓~”趙興伸出手指放到嘴邊,另一隻手指著旁邊的分身:“不要亂叫,拍著呢。”
占臣一看,果然就見有分身扛著大號的回音螺和蜃樓珠現場錄像。
占臣:“!!!”
趙興微笑:“占什麼來著?你也不想你變豬的樣子被你的徒子徒孫、親朋好友看到吧?”
“不想的話,就不要叫啦。”
“本侯心地善良,隻要你乖乖聽話,我是不會乾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來的,桀桀桀~”
閃電映照在趙興臉上,明暗不定的臉上露出陰笑,那怪異的聲音讓占臣的豬皮抖了抖,整個豬都老實了。
死不可怕,社死才可怕!
他發現來這裡是多麼錯誤的決定!
柳天寧是純粹的瘋狂,他大不了就一死,可這個弟子也太踏馬讓人害怕了啊!
見占臣已老實,趙興牽著他離開雲層,他沒送到老柳的金龍戰船關著,
而是返回武堯戰船。
“哇!好大一頭金色肥豬啊!”
姬澈的草人站在甲板上,當看到占臣那一刻,頓時驚呆了。
他就沒看到過辣麼大的豬!
“大兄,這就是你曾說過的,傳自初代大司農吳澄的豬羅法?”姬澈眼含崇拜的問道。
“不錯。”趙興點了點頭,“不過我和吳澄前輩相比,差距還是不小。
“這是一門終極法,但我隻修到了頂級圓滿層次。’
“如果是終極層次,那就是真正的豬了,體型也和尋常的豬一樣。”
“七天過後,就徹底的會變成豬。”
“然而它現在,體型很大,就算變成了豬,戰鬥力也很強,可以將一名三品初期給撞傷。”
趙興施展外練候變法,最多能將占臣的實力降低至這個層次。
當然,即便這樣也很恐怖了。
占臣可是二品後期!
現在變成了豬,一名三品都撞不死了,隻能撞傷。
另外,他的豬法持續時間足足有三個月,從某種角度上,雖沒有吳澄的那種殺傷力,但這未嘗不是一種折磨啊。
姬澈小名就叫,此時看到這頭大肥豬,不由得十分好奇,這裡摸摸那裡瞧瞧。
甚至還翻開占臣的豬耳朵看看。
搞得占臣十分想死。
然而他被浮遊藤捆得死死的,越是掙紮,就收得越緊,最後隻能徹底放棄反抗。
反正已經這樣了,應該看不出來他是誰吧?
趙興把著蜃樓珠和回音螺在占臣眼前晃了晃,示意它保持安靜。
占臣心如死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你閉關這些年,所學匪淺啊。”柳天寧當然也看到了戰鬥的全過程。
不過,他沒想到趙興的分身施展出來的也是頂級九轉的候變法,離圓滿隻差一級。
而豬法,柳天寧都不會。
終極的外練候變法,豈是那麼好練的?
也就隻有趙興這種三派精通的家夥,能夠融會貫通,不止練成,還和吳澄的道不同,走出了自己的特點。
“這簡直要比殺了他還難受。”柳天寧笑得很開心,“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可以這麼收拾那些老頑固呢?”
道院遺老,極為看重那些老舊的規矩,好麵子。
占臣此時這心裡恐怕是難受死了。
“老師光明磊落,心如赤子。”趙興道。
柳天寧可以路見不平,衝進賊窩將他們殺光,但不會想到這些使倆。
趙老爺就不一樣了,什麼騷操作乾不出來?
“還真是他能乾出來的事。”九天應元府,西邊高空,羅王站在矩子宮的望景台上。他眼前擺滿了地鏡。
不止是監視公主衛隊和南蠻異族,還有九天應元府周圍的一切異動。
作為妥妥的主戰派,羅王從不認為和親就能解決南蠻問題。
他的一切行動,都是基於南蠻為生死大敵的戰略思想出發。
所以,監視完全是有必要的。
當然,另外一點,他也是要看著點柳天寧和趙興。
避免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激怒了晚年的景帝,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太尉,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少司工魯應,愣愣的看著畫麵中變成豬的占臣。
“有什麼問題?現在他們這幾人都是私人身份在境外活動,能有什麼問題呢?”
魯應道:“我擔心姓占的變不回來了,不好交代。”
“放心吧。”羅王淡淡道:“趙辰安做事一向有分寸。"
就連當初趙興罵梁王的那種衝動之舉,事後看來,那也是大智慧啊!
可惜這種場麵,天衍王見不到了,而他和姬姒是處不到一塊去的,隻能和這位少司工聊聊往事。
“當年,他———”
戰船繼續前進,因為他們圍繞九天應元府繞道到南方去阻截。
公主的送親路線是簡單明了的,所以他們的路線也基本是明了的。
不多時,就有第二夥人攔路。
“柳天寧!”
一片沙漠中,有三道火紅色的身影衝天而起,迅速的追上戰船。
“蒼炎道院,其中一個叫‘蒼’,大治七年,我殺死了蒼炎道院的四位副院長。”
“其中一人就是這個叫蒼的師弟。”
“另外那個穿著天火法衣的光頭,是一名機關師,名為‘顏炎’。
“至於另一個人我就不認識了。”柳天寧盯著道,“我和道院的人結仇太多,有時候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我也懶得問。’
趙興聞言發笑,這就是柳天寧,根本不在乎那些宵小之輩的記恨。
此次陣容雖然有三個,但論實力就還不如占臣,隻有一名天運境,另外兩人都是三品境。
趙興都不知道他們腦殼裡麵是怎麼想的。
拿命來試一試柳天寧會不會遵紀守法?
真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