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性子柔弱的敬子沒法解決這個問題,隻能唉聲歎氣。
“.敬子姐,會好的。”島村隻能這麼安慰道。
“但願吧”敬子忍不住又歎了幾口氣,“原以為從鄉下到東京,隻要肯努力,摸爬滾打幾年,也能和你們一樣,成為真正的東京人可惜。”
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東京人不是那麼好當的。
工作、社交圈、金錢、生活的方方麵麵,不是在東京找個房子住,有一份在東京的工作,孩子在東京上學,就是所謂的東京人。
這一點島村再熟悉不過了。
她的這一聲聲感歎也引來了病房內其他病人的附和。
島村這才明白,原來對於大多數的普通人而言,單單隻是成為像他一樣的“東京人”,就已經要窮其一生的努力了。
眾人的感慨也被正好來探病的北川秀和夢子聽到。
看見是電視機上經常出現,大名鼎鼎的北川老師,好幾名病人像是發生了“醫學奇跡”般,直起身就想要簽名。
夢子將果籃和牛奶放到一邊,熟練的攔住這些狂熱粉,維持好秩序後再讓北川秀挨個滿足他們的需求。
小山敬子連忙起身讓座,跑去削水果。
北川秀和一群病人詭異的在病房合了影,簽了名後,這才勉強擠到了島村跟前。
“北川老師讓您費心了。”島村不好意思的說道。
北川秀擺了擺手:“你沒事就好。”
《雪國》的故事畢竟取材自他,要是他因為的改編內容出事,北川秀心裡那一關可就過不去了。
還好還好,看島村的樣子,聽他們剛才聊天時的精神狀態,他應該沒什麼大礙。
北川秀這幾天一直在忙《大眾》的事,反倒是沒怎麼關心《雪國》在本土造成的影響。
到了他現在的層次,說實話《文藝》的銷量,還有《雪國》的反響都不太重要了。
在日本文壇的地位擺在那裡,加上《挪威的森林》和《老人與海》珠玉在前,就算《雪國》寫成一坨狗屎,都有大把人願意為它買單。
不過看到《雪國》切切實實讓讀者們難以釋懷,島村、駒子和葉子的愛情故事也成了經典,北川秀心裡還是很欣慰的。
他寫這本書的初衷,就是希望能讓葉子和駒子以另一種方式永遠活下去。
兩人隨意閒聊,話題很快扯回了剛才的“東京人難當”上。
日本國總人口1.26億,未來十幾年裡,人口會一路飆升到2億左右,之後再往下一路俯衝。
這個彈丸之國,要啥沒啥,內卷程度完全不輸隔壁。
泡沫經濟破裂後,大部分人過得還不如一條狗。
好在日本沒有什麼戶口限製,也沒有什麼學區房,因此誰都能來東京打工生活。
隻要住在東京,工作在東京,至少名義上,你就是一個東京人。
可實際上吧。
就和小山敬子一樣。
一個重組的家庭,或者普通的外地人家庭,在東京乾著普通的工作,拿著普通的薪水,過著普通而拮據的日子。
和真正的東京人是天差地彆的。
醫療、教育、住房、工作.你能無條件享受到,不代表你真有實力去享受。
就一個教育問題。
沒有學區房是真的,但有國立公立和私立之分。
公立學校真就隻管學生的基本教育,想靠公立學校的教育上東大,那是癡人說夢!
國立學校也好不到哪裡去。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之前的少年犯東慎一郎就是國立高中出來的渣滓。
魚龍混雜的環境你就彆指望太多了。
唯有私立學校,那才是人上人該去的地方。
但私立學校一年的學費就讓普通家庭望而卻步了。
其他問題也差不多。
就算小山敬子這種還有點收入的重組家庭,在東京想當一個體麵的東京人,都很困難。
哦,還沒算上現在97亞洲金融危機帶來的影響呢。
幾人越聊越苦悶,夢子感同身受,要不是北川秀夠強,兩人的婚後生活也不見得比病房裡的大家好多少。
“北川老師,以後要是有機會一定得寫寫這個事情啊!”
不看書的底層民眾需求更加直接。
談情說愛的《挪威的森林》、《雪國》不適合他們。
以死亡來詮釋生活的《失樂園》和《人間失格》隻會讓他們更加焦慮。
唯有能切實幫助到他們的社會批判現實類,方能讓他們感同身受。
聊著聊著,北川秀想起了川端康成的另一部不太知名《東京人》。
其中的女主角和小山敬子一樣,顛沛流離了一生,隻為在東京生存下去。
與川端康成的其他代表作中的“死亡美學”相比,《東京人》沒有為人物的命運罩上死亡的陰影,生活的艱難並沒有壓倒女主,反而激發起她在凋敝的社會環境中克服困難、勇敢創業、追求美好生活的勇氣和意誌。
就和病房裡的大家一樣,她拒絕命運的擺弄,敢愛敢拚,迎難而上,雖然深受道德的譴責,忍受感情的煎熬,卻對自己愛的欲求誠實,活出了自己的精彩人生。
《東京人》的女主,以及小山敬子這類女人,就是現階段日本社會中年女性的縮影。
在社會經濟崩塌,男人已經無法靠一己之力賺錢養家的蕭條年代裡,她們渴望愛情和幸福,也願意走出家門,和男人們一樣去賺錢,養家糊口;
她們在生活剛剛開始複蘇、戰爭創傷尚未愈合、依舊貧瘠的土地上艱難前行著,為自身那看似微不足道的目標努力拚搏著。
因為此前北川秀寫書都是以相對功利化的目標為核心,所以像《東京人》這類反映時事,但並不賣座和叫好的都會被他直接過濾掉。
可此時此刻,看著病房裡一雙雙眼睛,看到溫柔照顧著島村,但自身卻過得無比艱苦的小山敬子,北川秀忽然覺得。
與其趕著把川端康成的拿獎三部曲快速寫完,不如借著《北川》副刊《大眾》的東風,將《東京人》這類更有意義的大眾文學發表出去,可能更好。
結束了對島村的探望後,北川秀在回家的路上和夢子討論起了這件事。
聽到北川秀想寫這麼一個題材,夢子並沒感到太驚異,隻是思考了一會兒後,堅定的點頭道:“就算以後的反響可能遠不如《雪國》它們,但我覺得確實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親愛的,你要相信自己,即便是紀實性的批判文學,你也能輕鬆駕馭,然後把你想傳遞的東西告訴給讀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