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輝煌了千年的清河崔氏來說,崔紹現在著實不能算是出息,因此他到崔家求見崔相公的時候,甚至沒有能夠見到崔垣。
一直到晚上,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崔紹才被人從後路帶進了崔家,見到了正在書房裡看書的崔垣。
“伯父。”
崔紹畢恭畢敬欠身行禮:“侄兒拜見伯父。”
崔垣抬頭看了看崔紹,沉默了一會兒,歎氣道:“說事罷。”
見崔垣這個態度,崔紹心裡難免有些不高興,他抬頭看了看眼前這位崔家當代地位最高之人,低聲道:“伯父,清河崔氏千年以來,時逢亂世,分投四方,乃是常見之事,您為何對孩兒這般冷遇?”
“朔方軍進城以來,京城各個高門大戶,多有損傷,獨獨崔氏毫發無損,這難道不是孩兒的功勞?”
崔垣麵無表情道:“若不是看在這一點,老夫焉能讓你進門?”
“還好你還算懂事,白日裡沒有強闖進來,否則…”
“你前腳帶人進門,老夫便立刻飲鴆自儘。”
崔紹愣在原地,苦笑道:“伯父便如此看不上朔方軍…”
“就是看不上朔方軍。”
崔垣緩緩說道:“不過,老夫的眼光,也不一定都對,你既認定了韋家父子,那也隨你,不過老夫還是要說一說老夫的看法。”
“韋全忠,無有人主之相,哪怕給他僥幸當了皇帝,霸占一方,也不過一二十年,一兩代人的事情。”
“長久不了。”
崔垣抬頭看著崔紹,緩緩說道:“你既然認定了韋家,倒可以以此為台階,若身居高位,將來謀劃著另投他處,也有個談資。”
“彆的,老夫瞧不出半點好處。”
崔紹沉默許久,低頭道:“伯父指點指點孩兒,孩兒往後,將何以為?”
“老夫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崔垣淡淡的說道:“你現在脫身不得,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韋全忠明天讓你殺了老夫一家,你也不要猶豫。”
“京城崔氏,沒剩太多人了,基本上都被老夫送了出去,剩下來的這些人,即便統統死了,也不過成全老夫的身後名。”
崔紹搖頭道:“韋大將軍再如何蠢笨,也不會殺了伯父。”
“殺不殺那是他的事情,老夫就是給你說個比方。”
崔垣低頭喝茶,繼續說道:“還有,要想辦法給自己留個根苗。”
“送回清河去,或者讓人找個無有紛爭的地方好好養大。”
崔相公歎息道:“吾弟早亡,隻你一子,他若是絕了香煙,將來老夫見了他,他要埋怨我沒有顧好他的兒孫。”
崔紹心中大震,低聲道:“伯父,清河也不安全,天下之大,哪裡是沒有紛爭之處?”
“江東。”
崔相公麵色平靜,淡淡的說道:“七郎八郎,去年就已經搬去江東居住了,隻是不曾在江東出仕。”
崔家的老七老八,俱是崔垣崔相公的兒子。
崔紹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伯父…”
崔垣默默說道:“你有法子送人過去,那就送去,同氣連枝的堂兄弟,他們不會不管不顧。”
崔紹跪在地上,低頭叩首道:“多謝伯父,多謝伯父。”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又問道:“敢問伯父,在您看來,天下大勢如何?”
崔相公閉上眼睛,沉默許久,開口說道:“現在,中原之爭不停,還說不分明,若李雲在中原站穩腳跟,能夠以一己之力,抵擋餘眾,那麼天下再定,你這一代人一定能看到。”
崔紹問道:“若是他不成呢?”
崔垣微微搖頭,抬頭看向崔紹的目光,如同看傻子一般。
“那就更清晰明了了。”
“南北朝分立,李雲將會建立南朝。”
崔紹一怔,喃喃道:“那北朝…”
崔相公冷笑道:“不爭個百年,恐怕誰都坐不穩北朝!”
崔紹一屁股坐在地上,回頭看向房外,目光裡又出現了那個在宣州跟他這個宣州刺史叫板的青陽都頭,許久之後,他才回過神來,喃喃低語:“成則勘定天下,敗亦定基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