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憲看著陳尚,自嘲一笑:“你說是不是?”
陳尚已經愣在了原地,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喃喃道:“大將軍,幽燕一定要失守麼?”
蕭大將軍微微搖頭:“我不知道。”
“那是後來人的事情了。”
他仰頭喝酒,突然笑了笑:“這兩個月,我領兵出城,豁出命去與契丹人廝殺,這才發現,契丹人原來也沒有這麼不可戰勝,我是數次險死還生,契丹人傷亡也不小。”
說到這裡,蕭大將軍閉上眼睛,緩緩說道:“範陽軍的兵力,我留下了接近三萬人,再加上我蕭憲一條性命,拿去與契丹人拚殺到底,最後我蕭憲死在關外,死在戰場上,契丹人也不會好受。”
“這種結果,也算我蕭憲,對得起大周朝廷了。”
陳尚半晌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才咽了口口水,低聲道:“大將軍,幽燕一定要失守,是不是?”
“差不多。”
蕭憲麵無表情道:“按現在的情況來看,契丹人不進場,用不了幾年,大周的天下,就會被李雲一一吞吃,恒兒…不會是他的對手。”
陳尚沉默了許久,半晌沒有說話。
蕭大將軍再一次仰頭喝酒,開口說道:“三日之後,我將再一次領兵出幽州,與契丹人廝殺決鬥。”
“這一次,你就不要跟著了,你留在幽州,等我的死訊傳到幽州,你便領著幽州的殘部,南下去尋恒兒。”
說到這裡,蕭大將軍目光看向門口,緩緩說道:“恒兒既然想去爭,我這個做父親的,就給他爭得這一兩成的機會,能不能成事,就看他自己了。”
陳尚聲音有些沙啞:“可是大將軍,契丹人一旦占了幽燕,河北道首當其衝…”
“範陽軍為了守衛幽燕,戰死了一個節度使。”
蕭憲麵無表情道:“那範陽軍,就沒有繼續守衛幽燕的職責了,你我的子侄輩,就能從守衛幽燕的枷鎖中跳脫出去,他們甚至…不一定非要在河北道。”
“你說是不是?”
陳尚愣在原地,許久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喃喃道:“聽到這裡,屬下真不明白,大將軍是大公,還是大私了。”
“自然是大私。”
蕭憲依舊仰頭飲酒,神色平靜:“我死在幽燕,千秋萬代之後,名聲都不會差,說不定用不了多久,還能博得一個燕王的追贈。”
“我死在幽燕,將整個範陽軍都給解脫出去,給子孫爭得了一個大好的機會。”
蕭憲看著陳尚。
他的麵色已經漲紅,喃喃道:“我死在幽燕,便再也沒有守不守幽燕的煩惱,一切難事,都交托在了子侄輩身上。”
“對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蕭大將軍仰頭,再一杯酒下肚。
“我死之後,契丹人屠戮幽燕百姓,屠戮河北道百姓的罪過,也加諸不到我的身上。”
說到這裡,蕭憲狠狠拍了拍桌子,看向陳尚,臉上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老兄弟,我這一死,死的好,死的妙。”
“我這一死,萬般都是好處,”
“我早就該死了,上一回,你不該拚死救我回來。”
陳尚愣在原地,半天沒有說話,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的臉上才流下淚水,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垂淚道:“可是大將軍,到了那個時候,萬般好處,您也受用不到了啊!”
“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婆媽。”
蕭憲站了起來,把他拉回了酒桌上,給他倒了杯酒,笑著說道:“我將門出身,死在疆場上,乃是再合適不過的歸宿。”
“總比死在病榻上來的好。”
他已經有些喝多了,端起酒杯,跟陳尚的酒杯碰了碰,大笑著說道:“來兄弟,滿飲此杯!”
陳尚抬頭,看著蕭憲,渾渾噩噩的喝下了這杯酒,恍惚之間,他生出了一個彆樣的感覺。
公私二字,化作了一柄利刃,將自家的大將軍給一分為二。
身首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