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臉上麵無表情。
寬大袍服下,手已經緊緊的握住了龍椅,指關節都已經成了青白色。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這一口氣才緩了過來,然後默默抬頭看著眼前的杜通,聲音沙啞:“杜七,你就是這般與朕說話的嗎?”
杜通欠身行禮,低著頭說道:“陛下,臣至今日,依舊一口一個陛下,一口一個臣。”
“已經是念在百年情分上了。”
他欠身道:“杜氏近幾十年,從未負過陛下。”
“陛下兩遷,也沒有一次是因為江東,因為我們杜氏。”
“甚至…”
他抬頭看了看皇帝,然後低下頭繼續說道:“甚至,臣這一次來,也是為了挽救陛下於水火之中。”
“如今,天下局勢已經定了七八成,如果陛下能夠想得開,不僅可以一世富貴,巴蜀官軍百姓,也可以免於一場兵禍。”
杜通聲音平靜,繼續說道:“如果陛下不肯,吳王尚有彆的選擇,而蜀中又能夠支撐幾年?”
皇帝陛下勃然大怒,他拍了拍扶手,怒聲道:“吳王若真有這個本事,此時早已經發兵來取蜀中了,何必派你這個逆臣來這裡見朕!”
杜通抬頭,認真的看了看皇帝,然後微微搖頭,歎了口氣:“既然陛下執迷不悟,臣無話可說。”
他拱手道:“臣告辭了。”
說完這句話,杜通連後退的動作都沒有,扭頭就走,背著手,大步離開了這座偏殿。
皇帝見他這個模樣,更是惱怒,他咬牙切齒:“真是什麼妖魔鬼怪,都欺到朕頭上來了!”
“來人,來人!”
殿中立刻有人應聲,皇帝陛下怒聲道:“將這個亂臣賊子給朕拿了,投入大獄中去,與亂臣梁溫關在一起,立刻拿下去!”
“是!”
兩邊的衛士就要上前拿人,裴璜連忙上前阻止,他對著天子拱手道:“陛下,陛下…”
“你也要勸我?”
皇帝眼睛都有些紅了,他惡狠狠的拍了拍桌子,大聲道:“朕聽說,這個杜通來見朕之前,已經同你見過一麵了,他是不是許給你什麼好處了!”
聽到這樣的話,裴璜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已經無濟於事,他隻能無奈的揮了揮手,開口道:“押進成都府大牢裡去。”
杜通被人拿住,按在地上,渾然不懼,隻是努力抬頭看著皇帝,冷笑道:“昏君,現在還想著逞威風!”
“我京兆杜氏上下,幾乎統統死在你這昏君手裡,如今我好言相勸,你還要下手殺人,你等著罷!”
“我王的王師,頃刻便到,到時候要你這昏君血債血償!”
皇帝臉色漲紅,怒聲道:“押下去,押下去!”
兩個衛士看了看裴璜,等裴璜不動聲色點了點頭之後,他們才把杜通給押了下去。
杜通離開之後,皇帝陛下坐在龍椅上,不住的喘著粗氣,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咬牙道:“亂臣賊子,都是亂臣賊子!”
“都是亂臣賊子!”
裴璜沒有說話,隻是站在一邊,默默的看著皇帝發瘋。
過了不知道多久,皇帝的情緒變得有些沮喪,他看著裴璜,喃喃道:“三郎,巴蜀天險,真的擋不住江東賊子麼?”
裴璜微微搖頭,苦笑道:“陛下,臣不通兵事,臣也不清楚。”
“按照道理來說,隻要守住巴蜀幾個關口,江東軍確是很難進來的。”
武元承有些無力的癱坐在龍椅上,過了許久,他才看向裴璜,喃喃道:“三郎,朕…朕隻要二十年。”
“巴蜀能夠守住二十年,朕…便心滿意足了。”
這位大周的皇帝,並不是傻子,他也知道如今的形勢是一個怎麼樣的形勢,因此他並不奢望能夠永遠割據巴蜀,更不奢望有一天能夠反攻。
他今年已經接近四十歲了。
隻要能安穩二十年,他怎麼樣也活夠本了。
裴璜沉默了許久,然後看著天子,苦笑道:“陛下…”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聽到他這句話,皇帝陛下的些許信心,立刻煙消雲散。
他已經當了許多年的皇帝,但當了皇帝的這些年,迎接他的,除了失敗還是失敗。
簡直可以說是無儘的失敗。
時至今日,他這個皇帝,已經沒有任何信心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