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特地為陳登提前備下鯽魚,可謂是無微不至。
陳珪在陳登的攙扶下走入書房,父子倆麵對麵的坐了下來。
落座後,陳珪收起臉上的笑容,正色道:“方伯對你很是倚重,隱有出將入相之望,汝當謹慎謙遜,不可驕矜自傲。”
陳登鄭重答道:“謹遵父親之命,登必不敢忘。”
“嗯,如此甚好。”
陳珪滿意的點點頭,轉而問起了今日的行程:“今日回來,與方伯說了些什麼?”
於是,陳登將州府中的談話儘數告知了父親,畢竟這些也都不是什麼機密。
況且陳珪此時,也已算得上是劉備的下屬了,他這個沛國相不聽劉備的命令,難道還去聽郭貢的不成?
聽完之後,陳珪沒有開口說話,而是陷入了沉默中。
陳登看見父親陷入沉思,也不敢打擾,就在一旁默默等候。
過了片刻之後,陳珪睜開眼睛:“看來方伯是有意南下揚州啊。”
陳登對父親的話沒有絲毫意外,反而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劉正禮入主揚州不過兩年,真正能為他所掌控的隻有小半個吳郡和半個丹陽郡,此番來我徐州求援,確實乃是天賜良機。”
陳珪點點頭,突然話鋒一轉,問道:“我聞廣陵太守之職尚且空缺,不知明公可有打算?”
陳珪這是看出了劉備即將南下揚州,廣陵作為前進基地,不但重要,更是立功之所。
陳珪能夠看得到,陳登自然也能看到,他搖了搖頭,回答道:“兒曾詢問過方伯,方伯卻說暫時未定。”
陳珪神色不定,猶豫了好一會兒,試探道:“若是如此,我兒可有轉遷廣陵太守的機會?”
陳登臉色一變,身體登時直起。
可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麵前的可是老爹,於是繃直的身體又微微一鬆,到嘴的嗬斥又給吞了回去。
陳登雖然沒罵出口,可這一係列的動作又如何能瞞得過對麵的陳珪。
陳珪心中苦笑,自己這兒子什麼都好,就是這剛直的個性太過倔強,也幸好他跟的是劉備,若是生性多疑的主公,恐怕真難以容忍他。
這時,陳登的聲音響了起來:“父親,孩兒先前已經備述與方伯的對話,就在今日下午,孩兒才剛剛獻上奪取武水河穀之策,更求懇方伯應允擴軍四千。方伯此時意在江東,卻仍應允了孩兒的請求,更否決了孩子自籌一半錢糧的建議,隻因為擔心孩兒負擔太重。”
“明公待孩兒如國士,孩兒如何能不報以國士?”
“孩兒剛剛提出方略,幸得明公恩準,還給與如此之大的助力。此時若是抽身而退,豈非半途而廢?況且廣陵之重,明公如何會不知?孩兒自廢諫言,拈輕怕重,如此做事,明公當如何看孩兒?”
陳登對著陳珪大禮拜倒,大聲道:“父親,即便您責怪孩兒,孩兒也絕不能從命。”
被自己兒子一頓數落,陳珪卻是不慍不怒。
“好了,起來吧,為父何時說過要責怪你了。”
陳珪溫聲道:“你能善始善終,重事輕功,為父隻有高興,如何會責怪於你。”
“父親!”
陳登驚喜的抬起頭,看見陳珪臉上淡淡的笑意,頓時喜道:“孩兒方才過於激動,言辭激烈,頂撞了父親,還請父親責罰。”
“好了,伱我父子,不必如此。”
陳珪擺了擺手,捋須片刻後,問道:“元龍,廣陵處在南下江東第一線,確是建功立業之所。你有事在身,確實不能南下,殊為可惜。隻是,你兩位叔父俱在老家,你大從父也有曆任兩千石的資曆,你覺得他可能競爭此位?”
陳珪口中的陳登大從父,指的自然是陳球的兒子陳瑀。
他被舉孝廉後,曾為中樞議郎,後又為袁術表為揚州牧,也算是兩千石,從資曆上來說是沒有問題的,更重要的是,陳瑀還擔任過揚州牧,在揚州有些根基,看起來似乎是相當適合的人選。即便陳登舉薦,也不會給劉備留下任人唯親的觀感。
可陳登一聽,卻連連搖頭:“父親,從父是什麼人,您難道還不清楚嗎?”
不是陳登不孝,對叔父不敬,實在是陳瑀誌大才疏,能力欠佳,野心倒是挺大。
陳家作為徐州頂級士族,和袁家其實是很熟絡的。
正史就曾記載,陳珪、陳瑀和袁紹、袁術都是公族子弟從小便有交情。
比起袁紹,陳家兄弟更親近袁術,否則袁術也不可能表舉陳瑀為揚州牧了。
不得不說,袁術其實還是有些格局謀略的,他表奏陳瑀任揚州牧,一方麵是可以借著陳瑀控製揚州,另一方麵,也是可以拉攏下邳陳氏,為立足揚州之後,向徐州擴張做好準備。
袁術之所以舍棄能力強的陳珪不舉,而選擇陳瑀,也是擔心陳珪能力太強,反客為主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陳瑀眼高手低,能力不大,野心卻是很大。
陳瑀看見袁術兵敗匡亭,被曹操追著屁股連敗三場,丟盔棄甲狂奔七百裡才逃得性命後,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不但拒絕袁術進入壽春,甚至還發兵攻打袁術,險些把袁術給活捉了。
袁術逃至陰陵,苟延殘喘,無奈之下,隻能使出緩兵之計,將陳瑀給安撫住了。隨後再收攏潰兵,聯合孫賁領導的孫家軍,先敗周家兄弟,再恐嚇陳瑀,竟然嚇得後者棄城而逃,跑回老家下邳了。
這樣一來,袁術本來是想拉攏下邳陳氏,就因為陳瑀的一番神操作,竟然讓陳、袁就此徹底翻臉,甚至成了你死我活的死對頭。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陳家才會支持陳登選擇劉備,擺出一副堅定看好劉備,願為劉備出步騎十萬的態度。
從這個角度來看,劉備能入主徐州,還真是要謝謝陳瑀這個眼高手低的庸才了。
不過陳瑀自己卻不覺得能力低下,他一直野心勃勃的想要尋找機會。
先是送自己寶貝兒子陳琬到陳登處,想要借著陳登的東風安排自己嫡子,現在又想要通過陳珪來求取郡守之任。
陳登本就看不上陳瑀,南下江東的行動,顯然是徐州下一階段的重中之重,如何能讓陳瑀這樣的廢物來壞我主大事。
因此,陳登毫不客氣的回絕道:“廣陵之任,牽動江東攻略。從父能力不足,貿然插足,若是出了差池,他吃罪不起倒是小事,壞了明公南下江東的大業如何是好?”
陳珪知道兒子說的是對的,其實他也不想提這事,可陳瑀早就盯上了廣陵太守的位置。
倒不是陳珪和陳瑀早就看穿了劉備父子想要南下揚州的計劃,而是陳瑀依舊念念不忘揚州,廣陵又是距離揚州最近的,恰好還剛剛收複回徐州,更巧的是還沒有正牌子府君。
這一連串的湊巧,給了陳瑀相當大的錯覺,讓他覺得這位置簡直是老天賜予他的。
論能力,論謀略,論德行,陳珪甩了陳瑀十條街。
可陳珪卻放不下陳瑀,畢竟叔叔陳球對陳珪卻是親如父子。
比起自己家兩個兒子,陳球對陳珪栽培的資源更多。
彆看陳珪被陶謙扶持為了沛國相,陳瑀被袁術扶持為了揚州牧。
這兩個看似一樣的事情,實則內裡天差地彆。
陳珪在此之前就已經曆任兩千石了,而且他的履曆極為漂亮,以舉孝廉出道,在北海國的治所劇縣當縣令。
萬戶以上稱令,萬戶以下稱長
縣令為六百到一千石,縣長卻隻有三百至五百石。
趙昱、王朗、臧洪、劉繇也都是舉孝廉出身,無一不是出身名門,但都隻能擔任縣長,起點就比陳珪低了兩個檔次。
隨後,陳珪還當上了濟北相。
可見陳珪的兩千石履曆乃是得自朝廷,堂堂正正,並非為陶謙所表。相比之下,陳瑀若非為袁術選中,何來兩千石資曆。
因此,陶謙表舉陳珪,是想借助陳珪的能力和名望來占據沛國。
而陳瑀,不過是袁術豎起來替自己占坑的工具人罷了。
更彆說陳瑀此後拉胯的表現了。
陳珪在沛國無兵無權,還依舊堅持到了曹操兵臨城下才退回下邳。
可陳瑀坐擁數千兵馬,卻中了袁術的緩兵之計,當真是蠢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