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馬忠康隨手在城主桌案上撿起一張手帕,仔細擦拭刀身的同時,走到窗邊。
“終於如願了,不是嗎?等了幾百年,你也該休息休息。”
身後有老人的聲音響起。
有馬忠康一回頭,隻見身後站著一位穿著樸素的老人,臉稍有些長,眉毛耷拉著,眼睛明亮清澈,像是孩童,有兩撇八字胡,卻並不顯得奸詐,嘴角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穿著膝蓋短的破舊和服,漿洗的發黃,很老舊的樣子,寬鬆的長褲,腳上綁著腿,沒有剃月代頭,一頭白發簡單紮了個發髻,一根枯枝作為束縛,背上掛著一個鬥笠,腰間有竹子做的水壺和一些漂亮石頭的掛飾。
“你是.雨時?你不是說要去蓬萊遊曆.這麼快就回來了?”
“快?”雨時搖搖頭,“幾百年咯。”
“幾百年?”
有馬忠康神色怔然,注視著他,緊接著似乎想起什麼,神色變換,一會兒猙獰一會兒感慨一會兒失落,像是有無數人格在體內爭奪。
片刻後,他撫著額頭揉了揉,神色變得平和下來:“原來是這樣,我已經死了麼。”
“是啊,我本想著去蓬萊那邊聽古仙講道應該也就十年左右,說不定能給你帶點仙果之類的讓你嘗嘗,沒想到仙人講的興起,天花亂墜,耳邊儘是大道之音,我等聽得入迷,轉眼就是兩百年。”
雨時神色複雜地歎息一聲,一揮手,大殿中的屍體、頭顱、鮮血全都消失不見,身前則多了一張桌子,上麵放著一些民間賭博用的花牌,也稱花紮。
旁邊有一個小火爐,火很小,燒著一壺水,水裡放著幾壺清酒,右邊擺著一些靈蘊十足的仙果。
雨時取下鬥笠放在一邊,跪坐下來,拿起一塊花劄搖一搖,興致勃勃地看向有馬忠康:“那次我輸給你了,可敢再來一把?”
有馬忠康冷笑一聲:“不知死活。”說著走過去坐下來,隨意抽了一張花紙牌,“我的大,你是莊家,洗牌吧。”
一邊說著,一邊哼歌從旁邊的水壺裡拎出一瓶酒,桌上應聲出現兩個玉杯,他也不驚奇,給兩人各倒了一杯。
“這些年多謝你了,否則我恐怕要犯下大罪。”
有馬忠康笑了笑,喝下手中美酒,隻覺得自己那快要消散的魂體都暖和起來。
“你我相交莫逆,何必說這些,可惜你那屍身化作的屍魔蠢笨不堪,連花紮都玩不來,害我在這裡白坐幾百年。”
雨時說著,笨拙的手偷偷想要換牌,有馬忠康一瞥,拿起一張紙牌打在他手上:“出千是吧!”
“咳咳,這是補償!”雨時神色嚴肅,露出神明的威嚴:“我乃堂堂雨神,你得讓我幾步。”
“那不玩了。”
“誒誒誒,彆啊。”雨時連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拿了顆仙果:“吃水果,蓬萊來的,可以延年益壽。”
“我吃有用?”
“沒用,但可以解解饞,而且連皇帝都沒吃過,你卻能吃,是不是很有一種快意?你欠我太多了。”
“哈?我記得那次你在賭坊賭得褲子都快當掉,借我錢時候發誓說的用仙果還錢吧?”
“那我現在不是還了嗎?”
有馬忠康笑了笑,拿著仙果在身上擦了擦,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濺,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快速充斥身體,隻覺得如處雲端,這些力量竭力遊走在自己體內想要挽救衰朽的靈魂。
剛開始倒的確有如獲新生的感覺,但轉瞬便在篩子般的神魂空洞間流逝到了天地之中。
他沉默地吃完了這顆仙果,看了眼果盤裡還有幾顆,想了想,覺得或許可以留幾顆給阿瑜他們,便沒再拿。
雨時也不管他,發了牌,一邊玩一邊說道:“你這老頭,我都幫你完成執念了,你臨到死也不肯讓我贏一局?”
“原則問題,更何況,如果是我故意讓你贏,你難道會覺得開心不成?”
有馬忠康搖搖頭,談笑間手裡的牌便多了好幾張,島國花劄類似於抽對子。
有場牌、手牌還有牌庫,場牌與手牌上有相同的便收到手裡,沒有的話從牌庫裡抽一張,如果一樣同樣收到手裡,最後依照一定的規則結算手中牌的得分定輸贏。
雨時點點頭:“會很開心。”
兩人坐著玩了幾局,有馬忠康微微皺眉,隨後說道。
“我快撐不住了,到時屍魔怎麼解決?”
雨時眉頭緊皺,盯著手牌如臨大敵,沉默片刻,整理好手牌後才回答:“簡單,你控製身體彆動彈,讓你那徒弟砍幾刀就可以了,之後的事我來處理。”
“你選徒弟的眼光不錯,他是個很有天分、品行也不錯的小子,未來成就會大到超乎你的想象,天藍一刀流交到他手裡肯定會發揚光大。”
有馬忠康沉思兩秒:“他素來重情,讓他動手,恐怕會落下心結,我是已死之人,給後輩留下這樣的難題,心有不忍。”
雨時笑道:“那孩子是修道之人,知道什麼叫修道之人嗎?神州那邊的說法,此類人道心穩固,意誌堅定,若不成仙也能在神界謀個不錯的神位,不會有心結的,若隻是這樣的事便留下心結,那他也不適合修行,趁早謀個神位算了。”
有馬忠康依然皺眉:“不如你來動手?”
“我不行,你肉身成了屍魔,堅如鋼鐵,有無數惡鬼相護,我卻恰恰又是雨神,還是不善鬥戰的雨神,也沒學過什麼斬魔法術,被你克製,隻能困住屍魔,卻無法斬滅。”
“這樣啊。”
有馬忠康沉吟兩秒,盤算了下手裡的牌,咧嘴一笑:“噫?我贏了。”
雨時將手牌一棄,耷拉著白眉,坐在那裡像個可憐的小老頭:“還是贏不了你,臨走還給我留個執念,你就不覺得心有不忍?”
“因為你是神明。這果子我帶走了,給徒弟嘗嘗。”有馬忠康說著,端著果盤起身離去。
看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雨時坐在地板上出神:“神明麼這是什麼狗屁理由。”
他頹坐在地板上良久,空蕩的大殿中回響起一聲歎息,
“神明也有心啊.
再見了,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