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順門裡的內閣,來往行走的吏員們喜氣洋洋。
來內閣辦事的六部諸寺官吏們,也是一臉笑容,見到人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的,都微笑著點頭,互相打著招呼。
按照西苑傳下的旨意,到臘月二十六內閣六部諸寺等各衙門就可以放假,一直到明年正月十六日,過完上元節再開衙。
除了輪流值班的“領導們”,大部分官吏都放假。
還有兩天,就可以回家休假,跟家人一起準備團年過節了。
今年又遇上太子大婚,宮裡和西苑傳旨意下來,除了少府監從內庫掏錢,大把的錢銀撒下裡,恩賞文武百官。
富國、彙金、通商和惠民四大銀行的票子,興瑞祥、德盛茂、聯盛祥、恒源升、豐阜盛、大聯發六大商號的購物券,想要什麼,拿著購物券買去。
從吃的到穿的再到用的,六大商號全被你包圓了。除非你想買火槍兵甲,那六大商號確實買不到。
隆慶二年官製改革後,國庫富餘,開始發年賞,今年也照例發了。加上太子大婚的恩賞,今年大家夥可以過個肥年。
想到這裡,大家的心裡美滋滋的,臉上的喜悅按捺不住。
閣房卻是氣氛凝重。
閣老兼戶部尚書高拱坐在椅子上,禮部尚書葛守禮和翰林院學士張四維,分坐兩邊,三人神情滿是焦慮。
葛守禮著急地問道:“肅卿,皇上的身體到底壞到什麼地步,你不知道嗎?”
“大婚朝賀後,我想法子拜見過一次皇上,見了幾分鐘就被叫起了。”高拱一臉鄭重地說道,“皇上的身體,遠出我們所料。”
“皇上的身體,怎麼壞到這個地步?”
葛守禮的話剛落音,高拱和張四維的目光全落到他身上。
他心裡猛地一驚,知道說錯話了,連忙辯解了一句,“我是說皇上身體,敗壞之急,出乎我們的意料。”
“皇上的身子骨,在潛邸時就不見得有多好,跟景恭王差不離。隻是那時有先皇在上麵看著,嚴黨環視狼窺,皇上不得不小心行事。”
高拱說得隱晦,但大家都聽得明白。
張四維補了一句,“景恭王於嘉靖四十一年奉詔去湖廣德安府就藩,四十四年就病逝,之國不到四年。皇上即位三年了。
宮裡有妃號的封了十五位,嬪二十六位,其餘昭儀、婕妤、美人、才人、選侍、淑女等足足六七十位。
就算是鋼築鐵澆的漢子,也經過刮骨刀三年的刮骨啊。”
葛守禮恨恨地說道:“太子殿下為何不勸一勸皇上啊!”
高拱沒有出聲,張四維反倒替朱翊鈞辯護,“太子殿下怎麼勸?子勸父,臣勸君,勸得住嗎?恭順方為臣子之禮。”
高拱、葛守禮和張四維默契地對視一眼,三人心裡都清楚。
太子乾嘛要勸?
皇上是出了名的三好三美皇帝,好美色、好美食、好美酒。他躲在紫禁城裡,三好三美,不管政務,係數托付給太子。
太子也不勸,儘量滿足皇上的需求。
父子相安,君臣相得,各取所需,多好啊!
房間裡突然寂靜下來,持續了好幾分鐘,氣氛有點怪異,張四維開口打破了沉寂。
“看來太子大婚衝喜,沒有什麼效果。”
高拱白了他一眼,“鳳磐少在這裡睜著眼睛說瞎話。這是給太子搶時間。看來皇後和太子對皇上的身體,都心裡有數。
皇上對自己個的身體,想必也是心知肚明。”
葛守禮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起心底的話:“肅卿,要是皇上龍馭賓天,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如何立足於這朝堂之上?”
高拱猛地站起,推開窗戶,讓寒冷的風呼呼地吹進來,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他煩躁不安的心稍微冷靜一點。
“高肅卿,關上窗戶,關上!冷死我們了。你不怕冷,我們怕。”
“高肅卿,快關上,開著窗戶,怎麼說話?怎麼商議大事?”
在葛守禮和張四維的催促下,高拱憤然地關上窗戶,室內一下子暖和許多。
葛守禮起身,在鐵皮爐子跟前蹲下,把爐門開大一些,讓火更旺一些。
“皇上即位之初,老夫躊躇滿誌,覺得可以一展胸中抱負。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隆慶三年,隻是隆慶三年!”
蹲在那裡的葛守禮嚇得一屁股墩,坐在了地麵上,他惶然地對高拱說道:“皇皇.皇上身體壞到了這個地步?”
高拱這才說出實情:“太子大婚,文武百官朝賀,在皇極殿就看到皇上臉色不對。請求麵聖一回,終於前天在養心殿與閣老們一起見到了皇上一麵。”
葛守禮和張四維屏住呼吸,緊張地聽高拱說下文。
“那時老夫清楚地看到,皇上臉上居然居然”高拱還沒說出口,已經是淚流滿麵了。
“肅卿,到底怎麼?皇上到底怎麼了?”掙紮著站了起來的葛守禮焦急地問道。
“我居然在皇上臉上看到了死色!”
轟地一聲巨響,一聲焦雷在不遠處的空中炸響,把室內三人都嚇得渾身一彈!
雷聲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幾息,就消失在遙遠的天際,仿佛它從來沒有來過。
葛守禮臉色慘白,“麵帶死色?!”
張四維幽幽地念叨:“冬雷震震夏雨雪!臘月寒冬,出現這麼大的炸雷,不祥之兆啊!”
室內一片寂靜,靜得讓人心裡發怵。
“老爺!”有人在門外焦急地叫喚著,是高拱的書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