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臉色變幻了一會,慢慢萎靡地低下頭。
他終於放棄了所有的僥幸和希望。
“兩位,陛下有何吩咐?”
“皇上說,等送先皇入山陵後,請高公回鄉讀書。還切切叮囑,以後一心讀書,不要再胡亂寫書印書了。”
高拱閉著眼睛,仿佛瞬間老了十幾歲,所有的精氣神被抽走了。
聽宋公亮說完,高拱知道,這多虧了隆慶帝在駕崩前,對皇上說的那句話。要不然,皇上不會派宋公亮和王誠來傳話,而是直接把自己“請”到錦衣衛去問話。
想起先皇隆慶帝在臨終前,抓住自己的手,跟自己說的那句話。
“朕走後,你回鄉去,我們不趟這潭渾水了。”
先皇太了解自己,也太了解皇上了。
為何自己當初就不聽先皇的話,把事情弄到這個地步,隻能靠著先皇的遺囑,才保住了自己的周全。
但高拱也知道,高家的富貴到此為止!
悔不該,當初自己聽從先皇的勸告,及時上疏請辭,或者不摻和王世貞的事情,還能君臣好聚好散,自己不僅能如徐階一般榮休歸鄉,子孫後代也能備受照顧。
現在倒好,什麼情麵都沒有了,能安然回鄉就不錯了。
“請回稟皇上,臣回鄉後一定閉門用心讀書,再不敢三心二意。”
宋公亮和王誠點了點頭,拱手說道:“高公,在下兩人回去複命了,告辭!”
離開高府,進到馬車裡,馬車緩緩啟動,王誠有些疑惑地說道:“宋都使,我還是堅持自己意見,這三本話本書,跟高拱沒有關係。
高文昌,是有心人特意找上門,為的就是把這三本書跟高拱扯上關係。”
宋公亮淡淡一笑:“王都監,那你認為幕後黑手是誰?”
王誠遲疑一下,搖了搖頭:“在下現在也說不清是誰,但能肯定是出身江南的高官或世家。”
“哦,王都監為何這麼說?”
“這三本書,從編寫到雕版再到刊印發行,都在江南,偏偏做得天衣無縫,肯定是在江南根深蒂固,又手段高明。”
宋公亮挑開窗簾,看了看外麵的街麵。
這裡還是東城,京師最繁華的地方。
街道兩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冬季肅殺冷清,正在遠去,春天帶來的溫暖越來越濃鬱,繁華也像北歸的雁群,在喧鬨中慢慢恢複。
“王都監,高拱跟三話本案子的瓜葛,到此為止。他也知道,這樣離開京師還能體麵些。至於這件案子是不是真跟高拱有瓜葛,誰在乎呢?
現在朝中有人不想高拱再留在京裡,皇上也沒有回護之心。對於我們來說,就足夠了。”
王誠聽懂了宋公亮的話,“宋都使高見。沒錯,對於我們來說,足夠了。”
西苑紫光閣裡,朱翊鈞招待胡宗憲、譚綸、趙貞吉和張居正用午膳,楊金水作陪。
分餐製。
一人一張桌子三個菜一個湯一碗飯。
麻婆豆腐、蘿卜燉羊肉、混炒木耳山藥百合,白菜肉丸子湯,再加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飯。
朱翊鈞開口說道:“諸卿,這米飯是遼西去秋送來的大米,大淩河畔,廣寧衛所所種的稻米。用的是少府監農種所的良種。
這良種,還是楊金水在上海時搗鼓出來的。”
楊金水連忙答道:“那會奴婢奉世宗皇帝旨意,外駐東南。
皇上給奴婢寫了信,叫收集東南、湖廣、嶺南、占城、暹羅以及朝鮮、日本等地的稻種,在上海、武昌、遼陽、番禺等地,開良田,請老農選種培育,再擇優留存。
奴婢記得農種所耗費五六年,終於陸續培育出適合長江一帶水土的良種,長江二號;適合嶺南的嶺南四號;以及適合遼東遼西的遼陽六號。
陛下,這廣寧出產的稻米,應該用的是遼陽六號稻種。”
朱翊鈞哈哈一笑:“沒錯。正是遼陽六號稻種,它在大小淩河長得最好,比遼河一帶還要長得好。
朕就叫它廣寧米。
農種所正在培育更耐寒的稻種,準備適用與吉林以及海西一帶。那裡滿地黑土,水量充沛,就是太冷了。
金水從朝鮮和日本等地引入了一批耐寒的良種,交叉培育,相信很快就能出結果了。”
胡宗憲四人對視一眼,連忙答道:“農乃國本,陛下如此重視農耕,實乃天下之幸,百姓之幸。”
朱翊鈞笑了笑,“大明百姓吃不上飯,不會找彆人,隻會找朕,他們的皇帝。所以,讓大明百姓吃上飯,是朕的頭等大事。
改良麥種和稻種,是重中之重,引入高產良種,也是重中之重。
祁言!”
祁言帶著六位內侍,端著四個盤子走了進來,每個盤子上放著兩個碟子,一個碟子上放著一根黃澄澄有圓齒的的棒子,光滑油涼;另一個碟子上放著一個深褐色圓乎乎的東西,都冒著熱氣,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香氣。
內侍把兩個碟子分彆擺在朱翊鈞、楊金水和胡宗憲等人跟前。
胡宗憲知道內情,捋著互相微笑。
譚綸、張居正和趙貞吉三人,不明就裡,好奇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稀罕物,左右打量著。
這是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