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開泰,常州郡無錫人士,是嘉靖四十三年的舉人,曾經被選為縣主簿,受江南三大案牽連,被免職。
後來乾脆從商,奔走大江南北,做起棉花、黃豆等農副產品買賣。”
舒友良介紹起原告和被告的情況。
萊昂靜靜地聽著,低著頭給馬塞洛翻譯轉述著。
“苟實德,衢州郡常山人士。嘉靖四十一年入剿倭軍,後來又跟著萊陽公北上打北虜,積功得了柱國勳位,分得通州海門石塘一千二百畝地,被一並劃入農墾局集團江蘇農墾公司。
他也在隆慶三年轉到江蘇兵備司海防分司,任江蘇海巡防禦第二團團長。
這幾年,江蘇農墾公司大力開發棉花和大豆種植,苟實德的田地跟著掙了不少錢。不過誰不想掙更多的錢?
萬曆元年,苟實德把名下田地所得的棉花和大豆,一部分交由農墾公司統一銷售,一部分自己賣給中間商。
尤其是萬曆三年,大明最大的農副產品交易集市,上海農副產品交易局搞出個棉花、大豆期貨交易所,每月平倉時,需要實物交割,價格暴漲暴跌,成了許多人眼裡發財的機會。”
交易局,大概能聽得明白,應該跟集市差不多。
期貨交易所又是乾什麼的?
平倉,實物交割又是什麼玩意啊!
能說些我們聽得懂的話嗎?
萊昂小心地問了一句:“舒爺,期貨交易所是什麼?”
舒友良乾脆利索地答道:”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
依照我的淺見,也就是個大賭坊,賭的不是骰子牌九,是棉花黃豆,輸贏的還是錢。至於怎麼對賭,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勸你們不要去,那個地方邪性,很多人進去了,傾家蕩產比比皆是。
前年印度棉花大豐收,直接把我們這邊的棉價打下來了,許多做多的賭家,跳吳淞江都要排隊。”
萊昂納悶了,舒爺,你到底懂啊還是不懂?
你說得頭頭是道,連什麼做多都說出來了,到底真懂還是假懂啊?
馬塞洛暫時對這些不感興趣,他更想了解這起案件的來龍去脈,以此了解明國的司法製度,還有那個到處可見的“依法治國”。
馬塞洛拉了拉萊昂的衣角,遞了個眼色。
萊昂看懂了,連忙說道:“舒爺,沒事,這案子還請你繼續介紹一二。”
“好。剛剛說到苟實德把他名下田地出產的棉花和黃豆,賣到上海期貨交易所,趁著價格暴漲時謀取了兩回暴利,便一發不可收拾,惦記上這個發財機會。
楊開泰做棉花和黃豆生意,多少都跟上海期貨交易所有些關係。此前也幫苟實德賣了一次棉花到交易所,賺到了不少錢。
萬曆四年秋天,大豆和棉花相繼豐收,苟實德派人找到了楊開泰,把自己的十萬斤棉花,十萬斤黃豆交給他,販賣到上海交易局去,約定要賣得一萬六千圓,多出的就是楊開泰的獲利。
楊開泰雇了車船,千辛萬苦地把棉花和黃豆運到上海市交易局的倉庫,結果棉花價格暴跌,不要說一萬六千圓,一萬二千圓都賣不到。
兩人鬨了矛盾。苟實德說楊開泰昧了他的錢,楊開泰說是市場價格波動,怨不得他。苟實德先在滬州檢法廳檢舉了楊開泰,說他監守自盜、違反合同約定。
檢法廳接到報案後,指定上海市警政局經警大隊偵辦”
萊昂實在忍不住,趁著舒友良說話空隙間,插嘴問道:“舒爺,為什麼苟實德要到檢法廳去檢舉楊開泰?”
“檢法廳最重要的職責就是行使檢法權,追訴犯罪,維護大明安全和社會秩序,維護個人和組織的合法權益,維護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保障法律正確實施。
嗯,檢法權就是監督檢查律法的遵循和執行。
苟實德不愧是海巡防禦團團長,受過普法教育,知道檢法和警政其中的微妙關係。”
腦子嗡嗡的萊昂強撐著問道:“舒爺,請問什麼微妙關係?”
“一般百姓報案都是去警政局,但這種經濟糾紛,警政局十有八九不會立案,隻會叫雙方調解,或者讓當事人提請民事訴訟。
但是去檢法廳報案就不一樣,隻要報案罪名想得好,比如侵害他人合法財產、職業犯罪、貪汙行賄,檢法廳十有八九會立案。
檢法廳一立案,警政局再嫌麻煩再不情願,也必須派人偵辦此案,給檢法廳一個正式交代。”
萊昂和馬塞洛對視了一眼,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沒聽太明白,可是又不好意思問啊。隻好問另外一個問題。
“舒爺,經警大隊是什麼?”
“警政部門維護地方治安,偵辦犯罪案件,而偵辦的案件分刑事犯罪、經濟犯罪、水陸交通犯罪。加上地方的公共安全維護,所以警政機構業務部門分刑偵隊、經警隊、交通隊和公安科。
當然了,一般的縣級警政部門,隻有兩個業務部門,刑偵隊和公安科.”
舒友良見兩人微張著嘴,問不出其它問題,繼續巴拉巴拉往下說。
“上海市警政局接到檢法廳移文,經警隊立即立案,傳喚了楊開泰。楊開泰喊冤,說一萬六千圓隻是根據萬曆三年的行情市價,預估的出售收入。
實際的出售收入,必須隨行就市,這是人所共知的。經警隊又去上海農副產品交易局和期貨交易所查證,萬曆四年九月底交割價格確實比萬曆三年暴跌了四成多。
楊開泰按照市價賣出苟實德委托銷售的棉花和黃豆,實得一萬一千三百七十圓,有銀行流水為證。
楊開泰自認倒黴,把貨款全部轉給苟實德,連一千多圓的路費,還有其它亂七八糟的開支,全部算到自己頭上。
但苟實德不依不饒,非說楊開泰跟他簽訂了口頭收購合同,給出的價格是一萬六千圓,約定等他把貨品運到上海出售後再付款。
一個說代售,一個說是收購,都沒有實際文字契約,都是口頭契約。
經警隊一問,原來苟實德說簽訂文字契約要到登記處注冊,要交印花稅,雖然不多,但蒼蠅腿雖然小,可多少是塊肉。
楊開泰認為苟實德有勳位功田,還是海防部隊的長官,信得過,也就沒有立契約,隻是口頭約定,結果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聽完萊昂的翻譯,馬塞洛先是有點懵,這案子繞來繞去,繞得有點遠。但是回過神來仔細一想,內情其實也不複雜,要是自己來斷案,二話不說,馬上判定楊開泰無罪。
這樣的案子在大明還要糾纏許久,鬨得沸沸揚揚的,他們所謂的依法治國,也就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