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紫光閣左殿,被改建成圓桌會議室。
朱翊鈞坐在正中間上首座位上,左右兩邊坐著資政大學士張居正、譚綸、趙貞吉和王崇古。
再下麵大半圈以及外麵一圈圍坐著戚繼光、魏學曾、王國光、王一鶚、潘鳳梧、殷正茂、海瑞、汪道昆、李三江、李興等二十四位資政學士。
正在召開資政局全體會議。
祁言站在朱翊鈞旁邊,拿著一疊紙在朗聲念道:“法治,是緩解國內矛盾最好的辦法”
等他念完,朱翊鈞掃了一眼諸位眾臣,右手指了指祁言,“這些話是葡萄牙使節馬塞洛在旁聽小白菜案審案後,有感而發。
諸位,你們聽出些什麼意思來嗎?”
眾資政們麵麵相覷。
看著他們或真實或假裝的神情,朱翊鈞不由在心裡長歎一口氣。
自己在翻閱皇史宬以及翰林院等保存的卷宗資料時,發現其實在秦漢時,中國就有了法治精神。
隻是這種法治精神隨著朝代的更替,皇權的日益加強,變得越來越淡薄了,到了國朝幾乎蕩然無存了。
其中儒家的興起要負主要責任。
儒家強調的德治,其實就是一種人治。在他們眼裡,治理國家非常簡單,一個仁字幾乎囊括了一切。
什麼是仁?
大家遵循三常五綱,各自在自己的階層裡安分守己。底層的人要安於天命,上層的人要心存仁德。
把複雜的世事簡單化,把動態的社會靜態化。全國上下就是一個巨大的金字塔,層次分明,隻留下科試的這個獨木橋可以實現階層跳躍。
到太祖皇帝建立國朝時,這種靜態達到了登峰造極。權力集中在皇帝一身,但是矛盾越來越激烈。
皇權和文官集團,文官集團和勳貴集團,以及每一層之間的矛盾,諸多的矛盾無法緩和,隻能通過殘酷的政治鬥爭來回地博弈,嚴重時改朝換代。
太祖皇帝設計國朝體製時,把包括中小地主在內的自耕農當做皇家的佃戶,把官吏和士子們當成皇帝的長工和管事。
幾經博弈,國朝的大部分權力被文官集團,也就是士大夫世家們掌握。
可是在名義上,他們不是這個帝國的主人。
主人是皇帝。
大家都是打工的,有機會就往自己口袋裡扒拉,至於大明這棟房子會不會倒,誰去管它。
朱翊鈞繼續說道:“萬萬沒有想到,朕力行法治,遇到的知己不在大明,卻是來自歐羅巴的使節,是葡萄牙人,你們嘴裡的愚蠻洋夷。”
眾人靜靜地聽著,琢磨著皇上話裡的意思。
“朕提出依法治國,許多大儒如喪考妣,有去孔廟哭的,也有去太廟哭的,更有的還去孝陵哭的。
說什麼仁德治國是祖上傳下來的治國良方。
朕的依法治國,是倒反天罡,是萬惡的法家死灰複燃。有的甚至還詛咒,說朕倒行逆施,定會讓大明江山社稷在朕的手裡被斷送,猶如前秦二世而亡。
但是這些話,朕都當成耳邊風,繼續一力推行法治。”
眾臣心裡嘀咕著。
知道,世宗皇帝老早就給我們打招呼了,“朕給你們選了位堅毅不可奪誌的皇帝”。
你不僅堅毅,手段也高明,屢興大案,世家滅門破家者不知幾凡,儒家保守派中堅力量早就被摧毀殆儘。
朝野上下,要麼能夠“理解”你的治國理念,要麼心裡反對卻不敢再說。
你再光明正大地全麵推行“法家”的法治,也沒人敢反對,也沒人反對得了。那些酸儒哭一哭,無非就是搏一搏名聲而已,與大勢無濟於事。
現在你說你的法治知己是一位葡萄牙人,這就匪夷所思了。
此前皇上的態度是依法治國,不能理解的,先執行再說,在執行過程中慢慢理解。
現在皇上在資政局全體會議上說出這樣的話,眾臣心思裡轉了幾個彎,大致明白他的意思。
依法治國執行了三五年,也該到了理解的階段了。
按照皇上此前會議上曾經提及過的說法,這叫統一思想。
眾人沒有出聲,等著朱翊鈞把想說的話說清楚。
看到眾臣在沉默中等待,朱翊鈞不介意把話挑明,好好敲打一番他們。統一思想,要從上到下,先從大明最高決策谘論機構,資政局開始。
“馬塞洛說得很對,政治就是一種權力平衡遊戲,要儘可能地讓各方勢力保持均衡。但是再均衡,各方都會因為各種利益產生衝突和矛盾。
如何化解這些衝突和矛盾?
馬塞洛看得很透啊,此前我們化解這些衝突和矛盾時,總是一葉遮目,短視、淺薄,最後的結果往往是把矛盾激化,衝突愈演愈烈。”
朱翊鈞目光在每一個人臉上掃過。
在座的二十八人,都是自己挑選出來的大明棟梁之材,他們每一個人的神情都很嚴肅,都在認真地傾聽自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