逋欠一石糧,需納三石糧才肯放人。
一石入庫,其餘兩石名為學費。
一石官吏們分,還有一石名為洗善局費用,實際大部分由鄉紳們分了。
鄉民實在沒有那麼多糧,就找鄉紳們借高利貸。
還有很多鄉民期間生了病,洗善局也不請郎中醫士,挨兩天看是真病還是假病。真是病了,就直接丟回家裡去。
可是這麼耽誤幾日,鄉民們多半是越病越重,最後故去。少數僥幸醫治過來,可也欠下不少藥錢。就算病好了,還是擔心會不會又被洗善局的人抓去學習?
《大公報》說,長葛縣居然開有三家洗心遷善局,從萬曆元年成立以來,到萬曆五年,有名可查的,被抓進去學習的鄉民合計六百七十九人,其中無故病死的二十三人,破家者兩百七十四人,非法所得折銀幣兩萬六千七百五十圓.”
聽到這裡,眾人無語,包間裡隻有咣當咣當的鐵輪聲,就像鐵錘一般打在大家的心裡。
王家屏鐵青著臉,嘶啞著聲音問道:“還有嗎?”
“《大公報》說,這幾位通訊員和記者調查長葛縣洗善局黑幕時,又風聞南陽郡葉縣,警政局直接上手,成立黑牢。
黑牢不在縣監押所裡,而是設在縣城以北二十五裡外的沙河鎮。
逋欠稅糧者直接被他們抓進去,當然了,他們隨便編造案件,以查案為名,把人抓進去,濫用刑具,隻為逼迫鄉民納糧完稅。
還是老規矩,欠一石糧必須繳三石,一石入國庫,兩石他們分。
有時候抓人的查案借口不夠,就叫地痞流氓假裝去報案,直接把逋欠者指為案犯,然後大張旗鼓抓人,不入縣獄,拘在黑牢裡動用私刑,拷掠錢糧。
這些警政局的警察,既幫縣府完成納糧任務,又中飽私囊,還捏造偵破大案要案若乾起,上報省郡,邀功請賞。
初步統計,葉縣警政局自隆慶二年改製成立後,沒多久就開始私立黑牢,曆經七年,兩任知縣,私拘鄉民百姓五百一十七人,拷掠錢糧估計有五萬圓,其中致死二十一人,傷殘二十三人,破家者一百二十四人。”
金學曾臉上的肉在猛烈抖動,牙齒咬得嘎嘎直響,“觸目驚心,喪心病狂!”
王家屏臉色由鐵青變得發黑,說的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嗖嗖的涼風。
“河南布政司、按察司,還有巡撫,都是吃乾飯的嗎?
前後數年,涉及數千人,遍及二十多縣,他們居然一無所知?”
“《大公報》說,通訊員和記者有調查到,巡撫衙門在萬曆元年,萬曆二年和萬曆三年,都接到舉報。
督查局派出巡按禦史,分查了被舉報的各縣。
其中葉縣、長葛、尉氏、宜陽、內鄉等十五縣,被郡縣上下其手,遮掩過去,隨便丟了幾個替死鬼,就結案了。
新鄉、湯陰、拓城被查了出來,但是被各方施加影響,甚至牽涉到布政司、按察司,大事化小。
原本驚天動地的通天大案,變成了一般失職案,僅僅抓了兩位主簿、三位警政局長以及小嘍囉二十多人。
這起案件還被河南巡撫衙門作為萬曆三年的河南撫政政績之一,上報內閣和禦史台.”
聽朱璉說到這裡,胡應麟忍不住搖頭:“東泉公糊塗啊!他精明一世,當時怎麼就被人給蒙蔽過去了!
現在事發了,他難逃乾係啊!”
沒錯,現在案件發生到這個地步,身為河南巡撫的石星其責難逃。
王家屏捋著胡須歎息道:“東泉公,真是可惜了。
此前河南,一省有周、徽、唐、伊、鄭、汝、崇七藩,遍地宗室。有‘中州之地半入藩府’之說。
各縣胥吏、地痞和鄉紳,依附於藩府名下者數以萬計,他們持強淩弱、欺壓良善,可謂是無惡不作。河南百姓飽受其苦。
隆慶年間,皇上以太子之尊監國理政,整飭宗室,削藩除國,數百萬田地還給河南百姓,輕賦減役。
百姓們得以喘了一口氣,但是那些昔日裡為虎作倀的胥吏、地痞和鄉紳們,卻是被斷了財路。
看來是這些人很快就勾連在一起,玩出新花招,為非作歹、肆意妄為!
確實該掃穴犁庭,施以雷霆之誅。
河南情況複雜,東泉公應該心裡有數。他是朝中有名的能臣,皇上派他出撫河南,寄以厚望,萬萬想不到鬨出這麼大的亂子來。
可惜了!”
五人對坐著,討論河南大案,忍不住感慨萬千。
“咚咚!”
敲門聲響起,坐在最外麵的胡應麟順手拉開了門。
沈明臣站在門口。
“沈兄,有何事?”
“快中午了,鳴泉公請大家去餐車,一是請大家吃中飯,二是有事交代給大家。”
“好。”
“你們五位先去,我還要請其他同僚。”
五人走到餐車,梁夢龍、顧養謙、蕭廩三巨頭和幾位同僚已經各自坐好,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地說著話。
看到他們走進來,梁夢龍笑著問道:“你們聚在一起聊天?”
“是的鳴泉公,我們剛在聊大案。”
“哦,聊什麼大案?”
“最新一期《大公報》刊登的河南大案。”
眾人馬上安靜,轉頭過來看著朱璉。
梁夢龍雙眼目光一閃,捋著胡須道:“原來是這件案子啊。想不到新政改革推行數年,還有這樣惡劣的大案爆發。”
“鳴泉公也知道此案?”
“老夫看過報紙。”
“鳴泉公,你對此案有什麼看法?”
眾人又轉頭看向梁夢龍,靜待他的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