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啊?”
圍觀的內門弟子們紛紛發出詫異的驚呼。
在他們眼中,比試才剛剛開始,甚至不少人正在跟周圍的人猜測比試的結果,然後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謝淵隻用了兩劍,或者說一劍半。
他一劍蕩開對手的斬擊,順勢兩劍交錯而過,直接架在了對手的脖子上,動作如行雲流水間,對手完全反應不及,切磋便分出勝負。
這一切快得不可思議,就仿佛是鬨著玩一般。
然而內門弟子知道,侯震從來不跟人鬨著玩。
旁邊響起幾聲短促的驚呼,然後就是一片寂靜。
弟子們的嘴慢慢張大,露出了呆滯的表情。
在內門外練境稱無敵的侯震,一個照麵就輸了?
內門大部分還是氣血蛻變境的弟子,外練弟子其實並不算多,但隻要進來的,那便是天賦極佳的劍修苗子。
這天賦極佳,是以雲山劍宗的標準而言,若是放在山下,那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而這侯震,在內門所有的優秀外練弟子中,還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他眼中似乎隻有修煉,隻有劍法,獨來獨往,不善言談,而正是這樣,讓他的劍法進境極為迅速,很快在同境界中幾乎沒有對手。
內門弟子們和侯震都沒太多的交情,但不妨礙他們內心還是隱隱佩服侯震,認為他無論天賦實力,確實要高出旁人一籌。
結果,這樣的侯震,竟然在一眨眼之間,就被剛入門、剛突破的師弟,給擊敗了?
弟子們都是滿臉震驚,難以置信,忍不住揉揉眼睛,想知道是不是看錯了。
結果自是沒錯。謝淵好端端的站在那裡,剛剛將劍收回,而瘦削的侯震渾身顫抖,雙眼失神,似乎陷入了極大的震動之中。
謝淵心下有些無奈,這呂教習的眼力十分毒辣,直接就看出他第一場大大放水。
他又嚴肅的很,一番話語讓謝淵不好留手,加上這名對手上來就是全力以赴,一點沒有保留的模樣,謝淵便也將自己掌握的雲山劍式真正展示了七八分…..結果還是見麵就結束。
雖然他依然沒用出高出四練的修為,但是以他的劍道理解,光憑招式在外練就足以橫行,這裡自是沒有對手。
說起來還是有些以強欺弱,謝淵有些心虛,隻道形勢使然,不是他心中本意。
呂良東目光在謝淵身上打轉,同樣一片沉默。
他本來是想讓內門的優秀弟子給謝淵一個下馬威,免得他年少驕矜,小覷了旁人,懈怠了修行。
結果現在,給他下馬威是沒給到,他倒是給了其他弟子一個十分深刻的印象。
也同樣給他了深刻印象。
呂良東在這兩場切磋之後,才算看明白,謝淵的雲山劍式,到底是什麼境界。
圓滿無缺,看不出任何破綻,一舉一動都符合劍理,分毫無差。
在戰鬥中有這樣的表現,隻能說明他已經將雲山劍式練到了圓滿。
呂良東半晌無言。
圓滿之境,可遇而不可求。哪怕是基礎劍法圓滿,也代表劍客對劍之一道有了深刻理解,觸摸到了劍道之韻。
這樣的劍客,揮劍比彆人威力都要高出不少,同樣的劍招使出來,哪怕都是同樣修為,前者就是比後者強。
可是這麼些年來,都沒幾個弟子還在內門裡時,便能將雲山劍式練到圓滿之境的。
更遑論他還隻是個外練境界?他才練這劍法多久!
呂良東被深深震動,安靜了許久。原本想讓謝淵長記性的目的完全沒達到,自己卻是陷入沉思。
等周圍的議論聲都越來越大,呂良東才回過神來,目光深沉的開口道:
“張山,你這雲山劍式圓滿……是劍峰上的收獲嗎?”
謝淵已經退到一旁,雖然沒什麼用,他仍然是全場目光的焦點。
聽到呂良東問話,他抱拳行禮道:
“是。這次在劍峰的收獲,主要是這個。”
呂良東獲得確認,點了點頭。而周圍的弟子聽了,又變得安安靜靜,鴉雀無聲。
圓滿?
原來的他的劍法境界,竟是圓滿。
怪不得侯震一招就敗了,而劉同雖然被乾脆利落的擊潰,呂良東還是認為他在放水。
以圓滿的劍法對陣劉同,謝淵還跟他旗鼓相當的打了一會兒,確實是大大放水了。恐怕以他眼力,剛開個頭就該看出劉同的破綻。
不過身為外練弟子,竟然就能擁有圓滿境界的劍法……
一時眾人又是佩服,又是羨慕,眼熱得不得了。
圓滿劍法意味著什麼,在內門已久的他們最是了解。若是他們能把劍法練到圓滿,不說實力同輩難敵,門內矚目,大概不出幾日就能拜入某位長老的座下了。
林家兄妹聽了,大張著嘴,半天沒回過神來。
原來他說在劍峰上領悟了些許雲山劍式,竟是這個意思……都直接圓滿了,好一個些許。
兩人想到自己還去安慰他,又是氣又是笑。
如果隻是雲山劍式進步一點,那確實需要安慰;可若是直接圓滿,那需要安慰的就是他們倆了。
而且張師弟……現在變得這麼厲害嗎?
林真眼神裡滿是複雜,剛剛謝淵輕鬆擊敗的兩人,她一個都不見得打得過。
侯震她肯定不是對手,劉同她最多也就和他伯仲之間,興許能打個平局,但更可能的還是個輸。畢竟她才剛入內門,而這些師兄都已練了許久。
想到西漠時還需要他們照顧的師弟,短短是內竟然成長得如此迅速,林真的神情就變得複雜,看著謝淵有些出神。
呂良東點點頭,先是對著其他弟子、特彆是劉同和侯震說道:
“張山和你們的情況不同,他是機遇與天賦在身,所以才有這樣的劍法。你們雖然沒有他獲得的機會,但是咱們一直都說,每日的苦功,勝過偶然上一次劍峰。好好修行,不要氣餒,你們的劍法很快可以趕上來的。此戰失利,不是你們的錯。”
見兩人精神恢複少許,隻是侯震仍然有些失神,呂良東也微微搖頭。
對這個一直眼中隻有修行練劍的弟子來說,這樣落敗,恐怕打擊極大。但他話已說透,再能做的就不多了。
呂良東又轉向謝淵,神情放緩:
“既然你的雲山劍式已經到了這等地步,那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除了每日習練保持熟練度,以免退步,你不用再在這上麵多花心思。嗯,後麵便該習練其他的劍法。不過以你的天賦,或許可以儘快拜入哪位長老座下,會得到更好的培養。我最近便幫你問問。”
他已對謝淵的“傲氣”意見小了許多,下馬威沒給到,倒是讓他認同謝淵本不必非要跟內門的眾多普通弟子一起合練,最好還是直接拜師某位長老。
其實我不必習練,倒是也不會退步……小開而已。
麵板在身,不同大多數人的進步都是螺旋式的上升,他的是直線上升,速度便如同坐火箭一般。所謂“反者道之動”、“否定之否定”,在他這都不適用。
不過謝淵聽了呂良東後麵的話,頓生糾結。
李星拓莫名的讓他小心其他長老,讓他心生擔憂。
雖然覺得在這宗內李星拓都默認的事情,其他長老應該也不會將他如何,可是他又不由得擔心宗內還有其他山頭,比如守舊派等等,要堅決將他這個居心不良的人拿下。
其實說到底,李星拓對他究竟是個什麼態度,他也拿不準。看似沒有細細追究,可正如司徒琴所說,讓他下了山也不見得就是放他跑掉。
山裡山外,不出雲州範圍,就算讓他先走九百九十九步,對李星拓來說,要追上也就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所謂放他下山,也許隻是根本不擔心他翻出自己的五指山罷了。
但無論如何,既然其他長老可能對他心存歹念,謝淵還是避免接觸。
正在想用個什麼借口讓呂良東不要去找那些長老推薦,謝淵幾乎都能感覺到周圍人的眼紅時,就聽到旁邊樓上傳來一道聲音:
“不錯,外練弟子能練到這份上,實屬難得。”
眾人一聽這聲音,立即轉過頭去,發現旁邊的二樓欄杆旁,站著一名容貌清臒、頜下三綹長髯的中年劍客,正是竹劍峰首座盧佩。
“見過盧長老!”
弟子們紛紛行禮,謝淵見盧佩突然出現,心中頓時微微忐忑。
正想著這事,這麼巧就來了?
他正待盧佩有什麼下文,卻見他隻是看了自己一眼,點評了一句,便繼續道:
“今日有閒,來給你們講講劍法。”
內門弟子們頓時十分雀躍,宗師長老來講道,在內門雖然不罕見,也不是天天都有。特彆是長老們都是輪著來,碰上他們特彆崇敬的長老便需要很久。盧佩這次來,便讓對飛劍術感興趣的弟子們熱情高漲。
不過盧佩自然不可能來講飛劍術,講了也沒幾個人學得會。對這些內門弟子,他還是以基礎作引子,慢慢講起雲山劍宗的劍法精髓。
雲山劍宗的劍法,向來以變化萬千、招式精妙為特點。這樣的劍法,對弟子的悟性與劍道天賦有所要求,上手難度極高。但在座的既然能入劍宗,還能進內門修行,天賦肯定是達標了。
故而盧佩所講,比起呂良東注重基礎底子,還要進階一些,畢竟要論教弟子基礎,呂良東可能比所有宗師教的都還好。
宗師所授,微言大義,說不定哪一句便讓人醍醐灌頂,想明白之前的難處困處,於是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的聽著,不時有人連連點頭,麵露興奮,就等著實驗一番。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講道便結束。宗師講劍,自然是字字珠璣,沒有廢話。所有人都麵露思索,沉吟不語,便是謝淵也有所啟發,連連頷首,心裡想著:
“劍道宗師就是劍道宗師,特彆是他講的運氣禦劍,雖是手中拿劍時的訣竅,再升級之後,不就是飛劍術的雛形?”
謝淵若有所思,其實盧佩看似不講飛劍術,作為此道宗師,實際上講的都有此高深劍術的影子。
不過劍法不是講出來的,聽完道理,還要實操。於是許多弟子自告奮勇,都想請宗師點評指正。
盧佩自然沒有時間一一看過,就隨機點了幾個,讓他們各自演練,指點其中不足,寥寥數語,也是切中要害,無愧宗師之名。
直到呂教習宣布結束,要送盧佩離開,眾人才戀戀不舍的恭送長老。
謝淵見盧佩從最開始點評了他一句後,就沒再關注他,心中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不是來找我的。”
這個念頭剛一轉完,就聽盧佩的聲音從前麵傳來:
“張山,你隨我來一下。”
周圍的目光唰唰唰如利劍射來,比劉同侯震的劍法都犀利的多。
不隻是謝淵,其他弟子其實都默默注意著盧佩有沒有關注他,畢竟今天他大出風頭,還被盧長老看在眼裡,稱讚有加,而且呂教習之前也說過要替他往宗師那裡推銷。
本來沉寂了一早,眾人還當無事,結果盧佩就找他來了。
難道說,真要才入內門、就入宗師座下?
或者說哪怕隻是盧宗師欣賞弟子,隨意單獨指點一二,也是莫大福分!
眾人眼中豔羨,皆是羨慕謝淵單獨和宗師相處的機會,謝淵心裡卻是如同擂鼓,恨不得誰能幫他把這機會接過去。
彆人都道他是受宗師青睞,他卻知道,恐怕真相是另外一回事。
於是在弟子們的注目禮中,謝淵麵色沉靜、儘量不露異樣的跟著盧佩走出演武場,結果還聽到彆人隱隱議論:
“看這家夥想笑不敢笑的模樣,真欠揍呐……”
謝淵隨著盧佩轉到內院一處僻靜的茶室,有雜役來奉上清茶,便關門離去,隻剩兩人對麵而坐。
今天盧佩沒有把那威風凜凜的佩劍全部負在背上,身著長衫,三綹黑髯垂到胸前,倒是像一名秀士多過劍道宗師。
不過謝淵不敢在儒雅的盧佩麵前有分毫馬虎,雖然盧佩看起來文質彬彬,實際上卻是除了李星拓之外,劍宗最強的兩三名宗師之一,隻是出手不多。傳言他已有上飛龍榜的實力,說不定就是長老中的最強者。
茶室裡一片安靜,謝淵捧著個茶杯,眼觀鼻鼻觀心,餘光瞟見盧佩靜靜品茶,心裡快速想著:
“到底是要做什麼?勸退?關禁閉?試探?還是乾嘛。怎麼這些個宗師都喜歡不說話,讓人自己去猜?”
相比受刑,大抵是宣判前的時間最讓人忐忑。
盧佩不說話,謝淵沉默一會兒,隻得硬著頭皮問道:
“不知盧長老找弟子,是有何吩咐?”
盧佩這才放下茶杯,沉吟一下,道:
“張山啊,你既在劍峰上領悟到雲山劍式圓滿,接下來就該修習更高深的劍法了。雖然咱們雲山劍宗的劍法核心精要頗多類似,但還是有不同的類彆,細微處差異不小。你天資不錯,基礎紮實,因此更因好好判斷,選擇適合自己的路,免得浪費了天分。你自己可有想法?”
謝淵聽得一愣一愣,感覺盧佩的問題和自己想象的大不一樣。
他一時不知所謂,隻得小心道:
“弟子還沒想過。”
“嗯,其實以你的天分,再從內門第二層的劍法開始修習,進度都有些慢了。這樣的天資,就應該修行威力不俗、招式高妙的劍法。”
盧佩捋了捋自己的長髯,慢慢說道:
“你覺得我竹劍峰的飛劍術如何?”
啊?
謝淵聽得一愣,這是……幾個意思?
若單說飛劍術如何,謝淵心裡覺得,自然是十分瀟灑。
高立空中,隨手揮灑,飛劍於十丈之外傷敵,敵人儘皆不能近身,突出一個風輕雲淡,是真正的劍仙風姿。
不過這個問題,可不是“你看我這劍法帥嗎”的意思。
這是要把我關到竹劍峰去……?
不,看盧佩的表情,雖然含蓄,分明是問你想不想學啊?
要讓他拜師?
謝淵腦袋裡刹那間轉過無數個念頭,突然間有些混亂。
不是,李星拓說的小心彆被其他宗師拿下,是這個意思嗎?
跟他想象的完全是兩碼事啊!
謝淵心裡驚疑不定,難道這就是劍宗內所謂“黨爭”的真相?
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組織了下語言,斟酌道:
“弟子覺得飛劍術很厲害,也很難。”
“對其他弟子來說可能十分困難,對你來說卻不見得。”
盧佩淡然說道:
“以你的天資,隻要想學,我肯定可以教得會你。”
來了,真是這個意思!
謝淵心神一動,盧佩身為宗師,如此說話可謂是十分直白,就是對他起了收徒之意!
這……真是讓人意外。
莫非是盧佩見他資質不凡,飛劍術本就傳承困難,所以動了這樣的心思?
可是,他還以為自己在這些宗師的眼中已然透露出問題,大概率是要被審的!
結果完全不是這樣。難道是李星拓幫他遮掩了?那天是跟他串供來著?
或者是什麼其他原因?
謝淵見盧佩的態度和他的想象截然相反,沒有要將他如何的意思,心下雖然輕鬆些許,卻更是有些想不明白了。
按理說,盧佩這樣的劍道宗師、準飛龍榜高人拋來橄欖枝,那肯定是一個年輕武者的福分,多少人大喜過望都來不及。
有這樣一個師父護道傳承,未來的道途簡直就是已然鋪好,少去不知多少荊棘,正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若是以前,謝淵肯定願意牢牢抓住機會,當即來一套“淵飄零半生,未逢名師,公若不棄……願給您養老”雲雲。
但是,現在的自己身上秘密太多,而宗門裡拜師又不是武館求學、叫句師傅那麼簡單,親傳弟子就是半個兒子,師父不計成本的扶持培養之餘,弟子也不可能有太多私藏。
盧佩雖然為人正直而不古板,在風清氣正的劍宗內名聲也是極佳,但他真能跟人做這師徒麼?怕是沒這個緣分。
而且不說自己願不願意,就是願意,李星拓的意思,好像是彆願意……
謝淵心裡有些糾結,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拒絕。
盧佩身為宗師長老,如此主動親善,親自來問他意願,他要是不識抬舉,會不會下一秒就要清算他偷師之罪、將他捉拿歸案?
但答應也是不可能答應的……謝淵心裡歎了口氣,不管了。
反正都是宗主的命令,自己在劍宗內呆著,自然隻能聽官最大的話。身為老實憨厚的好好弟子,按宗主的意思行事,自然沒有毛病。
謝淵露出一臉誠懇的表情:
“弟子也對飛劍術十分向往,若有上竹劍峰求道的機會,實在是弟子榮幸。隻是宗主之前下了指令,讓我先在內院好好呆著,夯實基礎,再說其他。我也不知這要多久,隻是宗主之命若此。”
反正都是李星拓的意思就完事了,不是自己不想拜師,是宗主不讓……都是他的鍋。
盧佩一聽,果然眉頭一豎,哼道:
“這家夥,好大的威風!”
謝淵再度眼觀鼻鼻觀心,左耳進右耳出,當沒聽到這話。
不過他知道盧佩還是李星拓的師兄,兩人關係極近,果然見到盧佩作勢便要起身,一副要去找李星拓算賬的模樣。
盧佩正要出門,突然回頭,對謝淵語重心長的說道:
“罷了,此事暫且按下,但你可以好好考慮。你是個好苗子,若是十分願意學飛劍術,再來找我,我親自去與宗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