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郡謝氏族地,正門旁的門房。
腳步聲響起,謝淵緩緩走入了門房之中,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全身罩著眼熟的兜帽的身影,眼皮抖了抖。
裝都不裝一下啊……
他揮手向著恭敬的守衛和仆役示意,然後讓他們暫且離開,門房內一時就隻剩下謝淵和穿著兜帽、裹得嚴嚴實實的舉火使雲星。
“你們這樣子,止空山的人不會有意見嗎?”
謝淵看著雲星自在的將兜帽摘下,仍然露出了濃厚妖異的紫色眼影和姣好白皙的俏臉,不由問道。
雲星眨了眨眼,笑道:
“他們敢嗎?”
謝淵沉默,無言以對。
“謝——家主,嗬嗬,小段時日不見,你搖身一變就成大人物了呢,本使見你是不是還得給你見禮?”
雲星背著手,繞著謝淵轉了一圈,眼神中饒有興致。
謝淵平靜道:
“尊使客氣了,下跪倒也不必。”
雲星愣了一下,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齜了齜牙:
“你可真會開玩笑……既然不用行禮,就在門房用粗茶招待,就是你謝家主的會客之道嗎?”
她指了指門房給她泡的那杯清茶,笑盈盈道。
謝淵瞥了眼那杯香茶,雖然隻是門房所用,但謝氏待客,便是這裡也是上佳的茗茶。
而且雖是門房暫歇之所,但卻是陳郡族地的正門門房、客人候室,實際上已經比大多數人家的會客廳都要寬廣且精致,自有大族氣象,絕不敷衍。
“我看這裡挺好。”
謝淵坐在一旁,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悠閒的品了起來。
雲星雙手叉腰,眼睛一瞪:
“我說謝家主,怎麼也該請我進去坐一坐吧?就在門房說話,未免小氣。本使還辛辛苦苦給你帶東西來著。”
謝淵見雲星拿著一個盒子晃了晃,心頭一動。
之前雲竹通報說,這家夥說的是幫“師長”帶了東西過來。
而他自己知道,這哪裡是什麼止空山的高徒,明明就是魔教妖女、四尊使之一。
她的師長,還能是誰?
而那位給自己送的東西,又會是什麼?
謝淵心中十分好奇,但見雲星拿著盒子有意無意的晃著,卻是堅決的搖搖頭:
“尊使,對不住了,但領你進族地裡麵去……嗬嗬,等哪天你帶我去你們總壇看看再說吧。”
剛成家主就帶家族死敵進族地晃悠,他怕把謝奕氣醒,謝玄氣活。
“真是沒禮貌。”
雲星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眼珠一轉:
“但去總壇麼,你隻要想去我就能帶你去,就看你敢不敢了。”
見雲星笑眯眯的,謝淵低眉,沒有接話。
雖然不知道灶教的總壇到底在哪裡,但他就是胡吹而已,真給他再多幾個膽子也不敢去。
他轉過話題:
“話說那日在京城,為何出來之後沒有見你?”
雲星瞥他一眼,戲謔道:
“主人都告訴過你要離開京城了。明知有亂子,我不趕緊跑還乾嘛?還是說……
“你舍不得我,在埋怨我沒有陪你呢?”
雲星嗓音變得柔媚沙啞,紫色的眼影中明眸含情,魅惑十足。
謝淵看得心頭一跳,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又抿了一口茶。
雖然身邊常有慕朝雲、司徒琴這等絕色,而終日在自己身邊打轉的謝靈韻也是傾城少女,但是像雲星這種充斥著魅惑感的女子卻是頭一回碰到。
不能被壞女人給忽悠了。
謝淵正暗自警惕,雲星盯著他,忽然掩口輕笑,眼中流露出誇張的神色:
“喂,謝家主,看你樣子,不會……還沒體會過女子的滋味吧?”
謝淵頓時嗆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微微蹙眉:
“雲尊使,你們灶教未免太奔放了一些。”
“惱羞成怒啦?不會吧不會吧?堂堂陳郡謝氏的公子哥兒,現在都是家主了,身邊沒個暖床丫鬟什麼的嗎?還是你不會?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啦?”
雲星仿佛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興致勃勃的連聲問道。
謝淵本來不想理她,奈何她一直盤問,語氣表情滿是輕佻。他不由哼了一聲,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他以前的資源也很多的。
“怎麼,雲尊使年紀看著也不大,就已經識人無數、身經百戰了嗎?就來瞧不起他人。”
若是普通女子聽了這話,指定著惱。
但雲星卻不會,她聽了隻是笑眯眯的,嘴角微翹,慢聲道:
“謝家主要是對這個問題感興趣,自來試一試不就知道了嗎?
“嗬嗬,反正你也揮退了下人,這裡也沒旁人……”
她說著說著,將罩袍的衣領扯了扯,雖然沒有露出什麼,但是罩袍驟緊,妖嬈的身段頓時被鉤勒了個完完整整,曲線畢露。
?
這麼有?真是小瞧她了。
謝淵又開始咳嗽起來,紙上談兵的終究比不過魔教的大狠人,不由再捧茶杯掩飾一下:
“雲尊使,這裡是謝氏的門房,不是臥房。”
“門房怎麼啦?我聽說你們有錢人就喜歡玩些花活,恐怕還嫌臥房沒意思呢。嘻嘻,瞧你那樣子!其實你讓下人離開,他們指不定都在想家主喜歡什麼調調呢……”
眼見雲星越說越沒譜,謝淵招架不住,趕忙製止:
“行了雲尊使,還是說說你的來意吧。”
雲星嘻嘻一笑,這才慢悠悠的把那個盒子放在桌子上,歎息道:
“沒良心的,枉我千裡迢迢來給你送東西,連門都不讓我進。”
見雲星把匣子推過來,謝淵好奇道:
“這是什麼?”
“打開不就知道了。”
謝淵沉吟一下,在雲星略帶譏嘲的眼神中仔細檢查過後,然後慢慢將匣子打開。
剛剛推開蓋子,一股玄奧的氣息便撲麵而來。
古樸,高遠,混亂,鋒銳……
熟悉的氣息散發出來,謝淵愣了一下,眼神一凝。
一根通體黑色、宛如扭曲樹枝的蠟燭靜靜的躺在襯布裡。
黑天書?
謝淵隔著盒子一點沒感受到這裡麵裝的竟然是黑天書。
雖然聽到雲星來替司徒婉送東西時,謝淵幻想過那麼一息,但他可沒真的想過會將這東西送給自己。
眼中流露出一絲喜意,謝淵正要伸手去拿,卻見一隻白嫩的手忽然將盒子按住。
謝淵抬頭,見雲星似笑非笑,道:
“這麼猴急乾什麼?”
謝淵默默收回手,問道:
“還有條件?”
雲星眉眼彎彎,笑眯眯的:
“哪裡話,主人送你東西,怎麼會還給條件呢?”
“那……”
謝淵有些不解。
“但她沒設條件,我這麼辛苦,要點辛苦費不過分吧?”
雲星眨巴著紫意包裹的大眼睛。
吃回扣吃得可真理直氣壯呐。
謝淵腹誹一句,但看著她纖手按住的黑天書,耐著性子問道:
“尊使想要什麼?”
雲星盯著他,嘴角一勾:
“要你。”
謝淵嘴角扯了扯:
“抱歉,你是一個好人……”
這下輪到雲星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竟然說自己是好人?
雲星露出些微異樣的目光,這個評價倒是稀奇,他不會當家主當傻了?
魅惑少女搖搖頭,道:
“我沒與你開玩笑。若你想要這黑天書,過段時間便需答應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謝淵頓時皺起眉頭。
“幫我對付一個人。嗬嗬,不難,也不會違反你那假仁假義的原則。”
雲星笑道。
謝淵見她不願意多說,不由沉吟。這種人情債最是麻煩,她又不說清楚,萬一牽扯大了可讓人左右為難。
雲星卻把匣子直接推了過來,悠悠道:
“咱也不是強迫你,到時候你若不願意,也就罷了,我就當識人不明,錯付了負心漢好了。”
“……我好像也還沒答應,更沒把你怎麼樣吧?”
“嘻嘻,就這麼定了!反正不可能不給你,不然萬一主人知道了,怪罪下來我可受不起。”
雲星自顧自的決定了,拍拍掌露出滿意的神情。
謝淵看著手邊的黑天書,猶豫一下,難以遏製的還是將其拿下。
罷了,這東西不能不收。
至於“回扣”,到時候看具體情況好了。
反正這家夥也是私下吃拿卡要,自己本也沒答應,到時候若是不對便不幫她忙,她也沒法告狀。
謝淵小心翼翼的收下黑天書,看向完成任務、悠閒品茶的雲星,斟酌片刻,慢慢問道:
“那位為何要給我如此珍貴的奇物?”
雲星打量他一眼,笑盈盈的說道:
“丈母娘疼女婿,自古皆然。”
“………………”
謝淵沉默了好一會兒,感覺好像沒什麼毛病。
“但是,這麼貴重的東西,還是你堂堂尊使費了好大力氣、差點出事才拿到的,這才沒多久,怎麼又給我了?”
要給怎麼不當初直接給……謝淵這句沒有說出口。
就算這樣,未免也太大方了,哪怕是看在司徒琴的麵子上照顧自己。
若隻是司徒婉私人的行為,倒也罷了;但若算下來是灶教所給,那謝淵又覺得東西有點燙手。
剛剛看到黑天書就挪不開眼,沒想那麼多。
現下再回想起來,謝淵頓時猶豫,哪怕他對黑天書再覬覦,此時身份、司徒婉身份,讓他不敢擅接。
眼見謝淵又要掏出黑天書來,雲星搖搖頭:
“都說了是她老人家給你的,她拿著把玩了幾天,或許是該解答的疑惑便解答了,對她來說也沒什麼用,就賞給你了。
“沒有非要讓你入教或怎麼樣。這東西你難不成還要大肆宣揚麼?這種等級的奇物,你要說出去,那麻煩就會不斷的找上門。若你如此沒有腦子,到時候你們謝家這個狀況,恐怕要雪上加霜……嗯,倒也不錯。”
謝淵聽她這樣說,這才緩緩點頭,將黑天書小心收好。
雲星以為他沒經手過這等寶貝,還告誡了他兩句。
她卻不知謝淵算下來,接觸過的黑天書都有四頁了,將近總數的一半。
這麼說起來,頻率還挺高。
不過謝淵見怪不怪,寶物有德者居之。
他覺得自己德行就挺好的。
雲星又和謝淵閒扯幾句,話裡話外不無挑逗調侃,讓謝淵直呼妖女囂張,灶教裡風氣真不知多麼奔放。
謝淵也旁敲側擊問了她到底需要幫什麼忙,還有什麼難得了堂堂聖女候選人、灶教四尊使的?
不過雲星隻是賣關子不答,隻說到時候就知道,還得過段時間,至少也得過了新年。
反正年關也就在眼前了。
謝淵心中隱有猜測,或許能讓四尊使為難的,恐怕隻有另一個四尊使了。
將雲星送走,看著那個兜帽身影幾步便變得模糊,消失在大路上,謝淵這才摸了摸胸口揣著的東西,往自家趕去。
怎麼就跟魔教拉上關係了?
謝淵微微皺著眉頭,也不知事情怎麼變成這樣的。
他親手格殺了燃火使,這雲星暗地裡估計還拍手叫好、感謝他倒是可以想象,聖女似乎也毫不在意。
聖女還實打實的送了如此寶物,謝淵對這未來丈母娘也拿不準心思,也的確舍不得拒絕。
有了這蘊含兵器之道的黑天書在身,謝淵的修行速度肯定突飛猛進,正是他現在亟需的幫助。
難不成真是丈母娘心疼女婿?
可是這位丈母娘和自己的親生父親,和謝家,或者說和自己,實際上是有大仇的……
謝淵微微歎了口氣,突然感覺自己的身份也微妙了起來。
罷了。他搖了搖頭,債多人不愁,多想無益。
回到府中,謝淵屏退所有人,將自己關到密室裡麵,然後緩緩取出那個匣子打開。
黑天書,萬兵燭影。
謝淵隱約間仿佛又看到了無數演示兵器功法的燭影,微微一怔神間,才恢複了清醒。
【黑天書:(3/2000)】
就這一下,又增加了兩點進度。
謝淵呼了口氣,雖然沒有初次接觸時那樣的大進度大領悟,但是揣在身上,長此以往肯定比一錘子買賣的收獲要大得多。
正好現在修煉焚天滅道槍頗為緩慢——當然是他自己覺得的,若是相對他人而言,他的進度已經讓謝伏震驚到麻木。
謝淵不是一眼頓悟、朝夕破境的快,但他的進步仿佛永不停止的車輪,以穩定高效的速度一直往前碾去。
任何關隘難處都擋不住他前進的路途,無數攔住其他人的關竅高峰,很快便會在謝淵的後麵化作一條平整的車轍,看不出其他區彆。
無可阻擋。
謝伏觀察謝淵許久,最終隻有這一句評價。
但絕世槍法修煉起來還是多了許多水磨工夫,謝淵倒不是沒有耐心,但時局不等人。
現在好了,有了萬兵燭影,謝淵已經隱隱感覺到對兵刃的掌控加強,領悟加深。
他修行中對兵器一道、除開劍法的感悟定會倍增。
隔一段時間若打破進度,還能得到一次大進益!
而之前已經證明,這對焚天滅道槍也是有用的。
或許,伏長老很快又要吹胡子瞪眼了。
謝淵拿著萬兵燭影,露出笑容。
得到了丈母娘的關愛後,謝淵更是沉浸在修行中不可自拔。
不過謝家的潛流並沒有因此減少。
年關將至,在崔萍君的主持下族地已經開始布置起來,年味漸漸濃了。
然而眾人皆知今年一定不是個尋常年。
家主大院中。
謝淵、崔萍君還有麵貌沉穩、看起來便內斂細致的謝鈞聚在一起。
謝鈞望著謝淵和崔萍君,呼了口氣:
“近日已有好幾房都不再上報日常細表、賬目了。”
“都有哪些?”
崔萍君靜靜問道。
謝鈞微微皺眉,扳著指頭道:
“神農堂,龍武院,興隆閣下一半的堂口……他們都說本該給家主彙報,不該給我彙報。”
謝淵抬眉道:
“可沒人找過我。”
“他們說你太年輕,也不懂,不必來煩你練武。”
謝鈞搖頭:
“都是族裡的老資格,好多還是奕哥兒甚至玄哥兒當家主之前就在那位置上了。他們自視甚高,或者說……嗬,反正覺得自己就能做主。”
崔萍君凝聲道:
“他們這等同於是要分裂家族了。就沒想過等靈韻她爹醒來,他們如何交代麼?”
謝鈞和謝淵沉默,恐怕許多人都想著謝奕醒不過來了,或者就算醒過來也不知是多久以後的事情,自然不會去管。但這話自然沒法和崔萍君去說。
崔萍君搖搖頭:
“罷了,隻要沒有出大岔子,便先如此吧。謝淵,你近日修行如何?”
崔萍君向來是不管謝淵的修行進度的,今日發問,看來也是感到些許壓力。
謝淵點點頭:
“伏長老說我的進度,是他生平僅見。”
瘦老頭的原話其實是“非人哉”,謝淵還對他發現自己進度更快之後眼睛瞪大的樣子印象很深刻。
崔萍君和謝鈞臉色都是緩和,微笑道:
“既然鎮武長老都對你讚譽有加,那你肯定是真的讓他覺得了不得了。嗬嗬,當初你父親、二叔可都沒得到過這樣的誇獎。”
謝淵倒覺得謝伏還挺愛誇人的,或者說挺愛誇自己的,看起來沒那麼嚴厲的樣子。
“就這樣吧,這些事情你明個心便好,具體不用管,我和你七堂叔會幫你處理好的,你自修行就好。”
謝淵感覺得到兩人的壓力,不過他也隻能繼續修行,畢竟根源還在他這。
年關就在眼前,謝淵正在和跑來的謝靈韻一齊練武,兄妹同心互相監督,忽然得人通傳:
“家主,龍武院秉長老請您前去,有要事需要您決斷。”
“謝秉長老?”
謝淵微微皺眉。
龍武院是謝家族裡最高等級的演武堂,是精英弟子練功之地,如之前謝淳、謝維等人都是屬於龍武院的學生。
但龍武院也是最近不理睬他這個家主的頭號部門之一了。
謝秉身為龍武院的管事長老,個人修為也是天地雙橋皆通,當有飛龍榜宗師的實力,在家族中也是極有地位的。
不過一直不鳥自己,現在他找自己去,能有什麼好事麼?
謝淵沉吟片刻,便直接道:
“告訴秉長老,我隨後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