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樓主靜靜站在小院之中。
麵前籠罩木屋的光幕一直如同水波般蕩漾,攔住了他的去路。
但是他並不著急,隻是保持著穩定的節奏倒數。
若有人拿著沙漏計時,便會發現他每一下的間隔都是一模一樣。
而每一次間隔,都是利劍出鞘。
還剩最後一次了。
謝淵竟然還沒有出來。
看來當上謝家族長後,他有了深刻的改變。
秋風樓主自然十分了解謝淵,從最早就好好調查過他,之後更是對他有全方位的關注。
最了解自己的人,自然是敵人。
特彆是秋風樓主認出這個慕家的陣法宗師,應當就是一直站在謝淵身後、還曾助他從自己手中逃脫的那一個。
若是以前,這一招一定有用。
那曾是一個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敢跟錢姚兩家攪風攪雨的愣頭小子。
現在也變得像一個真正的家主一般,腐朽、無情,而難纏。
秋風樓主麵無表情,卻並沒有氣餒的情緒。
激將法不行,最後一劍卻還是要出的,哪怕謝淵不在乎那個女人的命。
秋風樓主劍下的無數亡魂知道,他從不食言。
隻是這一劍之後,是狂風暴雨般的強攻,還是其他手段,他要思慮一下。
隨著毫無感情的最後一聲倒數,秋風樓主的手輕輕一晃。
千錘百煉的技藝與高深的境界之下,這看似簡單的一劍足以秒殺大部分宗師。
但這一劍並沒有刺到光幕之上。
鐺——
一尊古樸的青銅鼎擋在了劍前。
謝淵從鼎後閃出,橫持金色大斧,暴喝一聲,便是一招橫掃千軍。
秋風樓主輕輕飄退,避開這威勢不俗的一斧,而後上下打量著謝淵,眼神中露出奇異的光。
他沒有急著出手,而是哂笑道:
“看來我又高估你了。”
謝淵還是出來了。
秋風樓主卻無悲無喜,隻是暗自搖頭。
不過如此。
謝淵持斧肅立,戟指秋風樓主:
“鎮!”
山河鼎迎風就長,罩住秋風樓主的頭上,向下散發出瑩瑩青光。
被籠罩住的秋風樓主周身沉重,行動遲緩。
謝淵則沒有浪費機會,先是豎撩一斧,斬出黑金十字,隔空轟向了敵人。
如今的謝淵領悟更高深的斧技,若使用之前的斧技,威力更大,速率卻還更快,幾乎不需蓄勢,瞬間便能攻出。
帶著令人心悸光芒的十字斬瞬間到了秋風樓主麵前。
他一臉平淡,腳步一點,整個身形鬼魅般竄上半空,妙到毫巔的躲開了這一斬擊。
縱然山河鼎罩頭,秋風樓主仍然敏捷至極。
若是沒有山河鼎,謝淵恐怕根本跟不上他的身法,哪怕現在也談不上優勢。
但謝淵也不需要優勢,他隻要出手之機。
巨大的斧頭虛影已經成型,謝淵雙手持斧高舉過頭頂,麵色一片赤紅。
他強行調動腹中的靈力,再一次使出力劈華山!
“開!”
謝淵暴喝一聲,雙手斬下。
巨斧虛影同步而動,朝著麵前似緩實快的落下。
轟——
地麵直接下陷數丈,鋒刃朝向處更是已經裂開,而那裡正是秋風樓主的腳下。
他竟然還能再用?
秋風樓主的臉色再度露出凝重,也隻有麵對這一招才會讓他有難以遏製的情緒變化。
眼看著巨大的斧刃斬來,他似乎已經避無可避。
就算他身法無雙,此時受了限製,再是靈巧也躲不開這一力降十會的巨斧。
他或能夠避開正中,然而巨斧壓下的數十丈鋒刃一視同仁,摧毀一切,便是百丈外的餘波都帶著莫大威力。
開山巨斧之下,安有立錐地?
秋風樓主深吸一口氣,身形淡淡閃爍。
轟!
謝淵力劈華山斬下,將凝聚著短暫快樂記憶的小院、連同旁邊的小溪與遠處的樹林全部劈碎。
一道恐怖的溝壑在森林中延伸出去,樹木溪流,全部不見,隻餘深深的裂縫。
煙塵之中,謝淵持斧凝目,心中提起,忽然身形一凝。
他看到自己的山河鼎上,站了一個暗淡的影子。
是秋風樓主!
謝淵目光深沉,他竟然又躲開了,利用限製他的山河鼎本身!
山河鼎雖然籠罩著秋風樓主的頭頂,但隻是在空中遙遙相對,對力劈華山來說並遮蔽不了什麼。
然而謝淵巨斧劈出,秋風樓主不退反進,迎著天上的斧芒,直接團身躲到山河鼎遮蔽的那一點死角裡去,避開正麵鋒铓!
不得不說,這個方法確實有用,力劈華山完全沒有達到應有的效果。
但這個方法需要難以想象的膽魄、決斷和身法,要在一瞬間做出判斷還能成功實施,在其實隻是一眨眼就劈下的斧芒之前精準躲避。若是其他的宗師恐怕隻是弄巧成拙,自尋死路。
他無愧天下第一刺客的盛名。
但即使是謝淵本人在山河鼎之後躲避如此強力的攻擊,也不可能不受餘波震顫影響,更不用說鳩占鵲巢的秋風樓主。
他輕咳兩聲,穩住了稍微有些紊亂的氣息。
煙塵散去,秋風樓主的身形完全露出。他靜立在鼎沿之上,望著謝淵,冷冷道:
“還能再來否?”
謝淵緊了緊斧頭,沒有回答。
秋風樓主冷哼一聲:
“以為吃了靈丹妙藥就能阻止本座?連煉化都來不及,這麼急著來送死,我就成全你。”
此時的謝淵臉色陣紅陣白,渾身氣息波動,不要說他,就是普通的宗師也能一眼看清謝淵的狀況。
如此急服亂吃,就算得了一股靈力,又能堅持多久?
這種局麵,最好的辦法就是等,等一會兒謝淵自己就堅持不了。
但秋風樓主如此修為,要拖還顯得落了下乘。三刀兩劍,難不成就不能結果冒進之徒?
更何況裡麵還有一個陣法宗師,而謝淵又屢能創造奇跡,秋風樓主也不願夜長夢多。
他站在鼎上,突然開始揮劍。
唰唰唰——
謝淵身周驟然爆發出無數股劍氣,將他完全籠罩。
他斧頭一轉,護住周身,然而還是漏了許多劍氣進來,轟得不滅金鐘罩漣漪大作。
哪怕是有了妖魔核心靈力的補充,此時的不滅金鐘罩也沒有恢複全盛狀態,反而純粹的淡金中有些星星點點的光芒,正是謝淵強行注入的靈力。
雖然補充了強度,但終究不夠全盛的純粹,防禦力有所下滑。
這樣的狀態硬抗漏掉的劍氣岌岌可危,謝淵隻得斧頭一轉,化作長槍。
焚天滅道槍一出,長槍如長龍繞身飛舞,擋下大半劍氣。
秋風樓主見狀,隻是仍然立足山河鼎之上,手上舞出幻影。
他明明被鼎上散發的青光籠罩,此時卻像是禦使著這鼎一般。
無數劍氣如同一場密集的暴雨,籠罩著謝淵。
謝淵從未感受過如此強度的隔空劍氣,明明是隔著一段距離發來,這些劍氣卻如同秋風樓主就在麵前所使,不隻角度各異、威力不一,甚至還會變化虛晃,直往謝淵破綻招呼。明明這些劍氣已經離體而來!
這就是通了天之橋的強者麼?靈識和武道和雙橋之下的宗師不是一個境界,招式看起來都神乎其技。
謝淵咬牙不語,憑借著腹中近乎無窮的外來靈力硬抗。
焚天滅道槍和不滅金鐘罩都帶著些七彩的光芒,和無形劍氣攪在一起,迸發的靈力光芒讓天空都絢爛起來。
煙花般的光芒下,傲立山河鼎上的秋風樓主揮劍如風,而苦苦支撐的謝淵臉上明暗不定。
謝淵強行吞服妖魔核心,這個狀態自然沒法煉化其中靈力。好在不滅之炎、大河奔湧和紅蓮業火氣齊下,第二次身化烘爐的他縱然不適,還能靠著毅力和經驗活動自如。需知若是其他宗師處於這種情況,恐怕如同中毒,一動也不能動了,甚至多動一下都有爆體風險。
但這股靈力一時雖然沒法化作己用,卻可以往外發出。外界壓力越是大,謝淵的靈力輸出卻越順暢。
秋風樓主狂風暴雨般的劍氣,現在就如烈火煆真金。
他自然看出了不對,眉頭微皺。
謝淵現在的狀況和他想象的不一樣,讓他有些看不明白。
旁人若是亂服天材地寶來戰,如醉酒般行動不便都是輕的,怎麼謝淵還越戰越勇?
不隻沒有倒下,卻還熟稔起來。
看來這人也不是莽撞行事。
秋風樓主心念閃動,自然不會給謝淵幫忙。
他腳步一踏,身形突然閃爍向前,幾如瞬移。
然而山河鼎雖然動地沒那麼快,光芒卻始終鎖定著他,如同一根縛龍索,減緩著他的速度。
謝淵近乎同步爆退,始終和秋風樓主維持著距離。
秋風樓主隻得站住,短劍微收,打量著謝淵。
身上已經傷痕累累,但眼神尤亮。
即使不能近身,自己的隔空劍氣也不是好抵擋的,隻不過……
秋風樓主淡淡開口:
“再這樣下去,你又能堅持多久?”
“能撐多久是多久。”
謝淵靜靜回答。
秋風樓主眉頭微皺:
“有何意義?”
“未曾後退。”
謝淵淡然道。
秋風樓主哼了一聲,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謝淵身後的房屋。
當是在等陣法。
他卻也不著急,隻是踩了踩腳下的鼎,盯著謝淵:
“終究是一死。若你還強撐著不收鼎,就要被我活剮了。”
謝淵沉默不語。
沒有山河鼎幫助自己防禦,麵對秋風樓主神乎其技的劍光,哪怕他有劍心輔助,也不能全部擋下。
可若是收了山河鼎,沒有山河鼎的鎮壓,以秋風樓主遠超自己的境界、速度,隻怕自己死得更快。
實是兩難。
隻不過……
“他定以為我是在等慕姑娘布置陣法,然而慕姑娘哪還有一絲力氣。
“但是,隻要他這樣認為就好。”
若自己再堅持一會兒,讓他著急,就有機會。
心急便是破綻。
隻是想讓秋風樓主這樣的頂尖刺客著急,實在是難;
而要想在他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中堅持下去,甚至還要隱藏目的和狀態,更是難上加難。
但再難也隻能這樣下去。
眼見秋風樓主手一揮,又是劍氣風暴襲來。
謝淵深吸一口氣,忽然將長槍又化為了劍。
浮光掠影劍!
周圍的風變慢了。
這一次,謝淵的腳步沒有動,隻是用心感受著周圍的劍氣。
放慢的劍氣映在心中,像是一個個人影。
是一個個秋風樓的刺客、一個個秋風樓主的分身在身旁潛伏。
它們姿態各異,角度刁鑽,或是瞄著自身要害,或是隻為留下一道傷口。
謝淵福至心靈,感覺劍氣放慢之後心境通明,難以抵禦的風暴能看出一二三四。
他索性閉上了眼睛。
劍心如鏡,自有其明。
周圍劍氣纖毫畢現,先來後到皆有定序。
雖然秋風樓主的劍招臻至化境,近乎於道,但這種情況下,仍能發現破綻。
謝淵微微點頭,揮動手中長劍。
叮叮叮叮叮——
長劍如舞幻影,和周圍的劍氣交擊,竟然發出金鐵交鳴的聲音。
那是秋風樓主的劍氣太過銳利,已如兵器。
然而這一次,雖然謝淵的百變玄兵從長槍化為更短的劍,雖然劍招畫弧還沒有長槍籠罩的範圍廣。
劍氣風暴卻全部都被擋了下來。
秋風樓主的手突然一頓。
他雙目凝固,看著閉上眼睛的謝淵,難以控製的張了張嘴。
不可思議的神色一閃而逝,他嘴皮一耷,無關短劍更加快速的揮動起來,如同徹底消失,隻在手上留下一片殘影。
轟——
謝淵好似直麵一場席卷巨城的風暴,風暴中不是雨滴冰雹,而是無數把利劍!
劍心中映照出來的這一幕讓他神色凝重、認真、嚴肅,但沒有懼怕。
他依然閉著眼睛,舉起了劍。
耀眼的金色劍光刺破了雷暴黑雲,將其撕碎。
就像晨曦穿透雲海,光照大地。
謝淵將這片劍刃風暴撕裂,而後長劍一抖,斜指地麵,才緩緩睜眼。
對麵的秋風樓主已是嘴巴大張,永遠模糊而無情的臉上露出了清晰的震驚之色。
他閉著眼睛,就破了我的摧城劍氣?
他修為才幾何?
秋風樓主再是心誌如鐵,此時也被撼動震顫。
不過他蘊著劇烈波動的雙眼看見了謝淵的狀態,眼神頓時如同鷹隼。
果然,就算他劍招如神,此時也狀態大損。破了劍招,破不了境界,光是震力就要了他半條命。
不能再留他了,就是此時!
秋風樓主心神波動之際,敏銳的抓住了謝淵氣息紊亂的機會,決心已下。
他猛地爆發出更快的速度,部分突破了山河鼎的壓製,短劍前指,極速衝向謝淵!
謝淵已經隔空感覺到了劍刃的鋒銳和秋風樓主如同實質的殺意,甚至被劍尖所指的胸口,隔著不滅金鐘罩都有著刺痛。
他來了。
就是現在。
謝淵渾身內外猛地燃火,精純的靈力全部爆發。
然而這靈力卻不是湧向周身、使用功法,而是大部分加持向山河鼎。
籠罩著秋風樓主的蒙蒙青光大熾,凝滯厚重的感覺瞬間加強,讓秋風樓主幾乎身體一沉。
他微微一驚,心裡頓時泛起不妙之感。
沒成想鬥了這麼久,謝淵原來還可以讓這鼎的鎮壓之力更強!
那他為何一直不用?卻又等到現在?
謝淵近乎全力加持著山河鼎,而後運轉浮光掠影心法,抽身爆退。
一徐一快,謝淵瞬間和秋風樓主拉開了足夠的距離,雙手舉起。
如同小山般的巨斧虛影緩緩在他頭頂凝結,他注視著正努力掙脫青光的秋風樓主,暴喝一聲,雙手猛地斬下!
“開!”
力劈華山!
巨大的斧影如山巒般壓下,身形凝滯的秋風樓主避無可避。
望著那壓下的斧影,秋風樓主雙目圓睜,怒哼一聲,腳上的長靴突得發光、爆開。
他驟然從原地消失,而後自斧影背後浮現。
穿梭而過,他毫發無損的躲過了這一擊力劈華山。
這是真正的無影步,這是真正的瞬移!
謝淵早在剛剛出手之後就強提勁氣,雙手不停,再度舉起大斧,防的就是一擊不能建功。
隻是他斧影剛剛凝聚,赤足的秋風樓主就如一道閃電,直衝過來!
本來就算他身法再強,躲過這一擊總該會受阻礙,卻沒料到秋風樓主如此躲避方式,乾脆利落、無比迅捷的穿透斧影而來!
謝淵咬牙,想要強行劈下,然而還沒有凝聚的力劈華山,奈何不了身法如鬼神的秋風樓主。
他正要不管不顧,忽然感覺一陣幽暗的光芒亮起。
一片狼藉的院落中飄起一個陣盤,八卦蓮在上麵快速旋轉。
黑白的光芒籠罩了秋風樓主,如同將他關進了囚牢!
秋風樓主身形一凝,勃然大怒,短劍瞬息間出手千百次,就要將黑白雙色的光牢鑿開。
底下響起一聲悶哼,謝淵牙齒一咬,深吸一口氣,屏息凝神。
下一刻,斧影已經凝實,他毫不猶豫,當即劈下!
第二記力劈華山!
謝淵臉色有些發白,卻再度提起斧頭。
秋風樓主看著巨斧壓下來,眼中流露出決然的光芒。
他長嘯一聲,身周勁氣狂湧,一瞬間打破了山河鼎的鎮壓。
寶光亮起,秋風樓主揮動短劍,刺向山巒般的巨大斧芒!
轟!
驚天動地的炸響,帶起了無邊狂風,地動山搖。
秋風樓主身上光芒驟亮而暗,不知多少護身寶物一齊爆碎,鮮血狂噴。
然而他竟硬抗下這開山一擊,腳步一踏,不管不顧的繼續前刺!
可是當他抬頭,發現竟然又有一道斧影緩緩落下,已經臨身!
而透過耀眼的金色斧芒,他隱約看到一臉煞白、渾身虛脫的謝淵站立在高空之上,冷冷的俯視著自己。
“謝——淵——!”
秋風樓主狂吼的聲音被淹沒在一片燦爛金光之中。
咻——
驚天動地的爆鳴和蕩平山頭的金色光環裡,一把不起眼的無光短劍如同閃電,一瞬間就穿越天地,從斧刃的中心穿透勁氣,撕開一切,刺向謝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