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不該擊破通天塔……”
謝淵聽天道如此說,眉頭頓時一皺。
然後他便感受到有無數的絲線,以億萬計的規則,從天道身上散發出去……
不,不是那些規則從天道而出,而是這本來就是以他為始、以他為終!
天道身上聯通著萬物,他本就是這片天地。
謝淵順著那些聯係看去,頓時眼睛瞪大。
億萬生靈的力量,正在順著這玄奧的通道不斷上升,彙聚到天道之上。
天道的氣息正在逐漸回升,而億萬生靈、乃至整片天地都在消亡。
天道緩緩張口,聲音又慢慢有了中氣:
“塔是通天階,是天道所,是規則牢。你破了通天塔,我自然大損,卻也沒了這部分規則限製,終於可以直接影響這天地。
“現在,你該如何麵對我?我是天,我是地,我是神,我是這世界的主宰!隻有神才可以擊破蒼天,隻有神才可以對付神!哈哈哈——”
他頭一回露出了生動的表情,好似曾經那個睥睨世界的武神暫時蘇醒,轟隆隆的笑聲如他身上的霸道響徹世間。
謝淵臉色一沉,奮起餘力,舉起斧頭。
然而天道笑聲稍歇,晃了晃手臂,無數規則聯係晃動,仿佛他手上牽著的鎖鏈:
“你想清楚了嗎?”
謝淵頓時止住。
現在的天道和萬物直接相連,謝淵的確可以斬了他,但是與此同時,億萬生靈、乃至整片天地,都隻有一個下場。
然而謝淵若是不動,這片世界也在緩慢死亡,而天道卻逐漸恢複,直至全盛。介時他無人能製,甚至可以借世界殘破而脫離桎梏,以此為跳板到謝淵無論如何不願他涉足的相鄰世界去。
謝淵陷入了世界上最大的兩難,天平的兩端是兩個世界。
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即斬出這一斧,然而一斧下去便是億萬生靈,哪怕現在的謝淵,也實在下不了這個決心。
“這個世界的毀滅已是注定!得趕快斬了這賊老天,免得夜長夢多!”
“不、不能著急。這是一個鮮活的世界,我本為拯救這裡而來。還有辦法,還有機會……”
“但是哪裡還有辦法?他就是世界,億萬生靈就是他。他在吸取世界的養分,大家早晚都是要死。與其婦人之仁、讓世界供養他而死,卻讓他恢複,不如現在就結果這一切!我沒有害死任何人,我隻是讓早晚到來的命運略微加速而已……這和玉靜有什麼區彆?”
謝淵的思緒陷入了一瞬間的混亂。若鐵軌上綁著整個世界,這樣的電車難題實在太難。
電光火石的猶豫間,天道已在肉眼可見的恢複,他身周的金色雲霞,已經化作象征著至高力量的金色光暈。
謝淵的額頭已經見汗,哪怕剛剛揮出開天辟地,也未曾如此。
掙紮之間,一陣香風忽然接近。
謝淵扭頭看去,看到那美到不可方物的俏臉,正是司徒琴。
但司徒琴的神情讓他有些陌生。
她語氣有些飄忽:
“你知道灶教成立的目的是什麼嗎?”
不等謝淵回答,她自顧自道:
“揭開天地陰影,為世界帶來光明。點燃萬物之灶,將天付之一炬。
“灶教的目的,本就是以萬物為柴,燒了這蒼天。
“灶教不是魔教,這也是為什麼我最後願意成為聖女,成為這枚……火種。
“謝淵,和你認識的一生,我很開心。”
謝淵的雙眼染上血色,既有他自己的,又有倒映出的、從司徒琴腳底升起的熊熊焚天烈焰。
他猛地伸出手去,然而那烈焰騰起,將他牢牢阻隔在外。
司徒琴於虛空中蓮步輕移,走到哪裡,天道和萬物聯係的絲線便被熔斷。
烈焰順著天道規則如同蛛網般蔓延向整個世界,而司徒琴腳下的火焰同樣很快攀升,已經到了她小腿。
繚繞的火舌繼續向上,讓她的絕色容顏都若隱若現。
謝淵雙眼赤紅,看著那烈焰中露出絕美微笑的臉,一咬牙,不管不顧的將手探進那火裡。
天道烈焰足以點燃他,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隻不過還沒碰到司徒琴,一隻手比他更快的伸進去,一把就把司徒琴提了出來。
“我什麼時候把聖女之位傳給你了?”
一道冷硬卻又透露出幾分溫婉的聲音響起。
司徒琴一臉茫然的被塞到了謝淵懷裡,而後唰的一聲,高挑曼妙的身影帶著渾身鮮血,鑽進了那焚天烈焰的正中。
火焰大熾。
站在烈焰之中,司徒婉神色溫柔,第一回露出笑意:
“傻孩子,為娘沒死,還輪不到你來。”
“娘!”
司徒琴反應過來,尖叫了一聲。
司徒婉伸了伸手,就像隔著烈焰撫摸女兒的臉:
“這些年苦了你了,是為娘的錯。但你不要為我傷心,我這是去見你的父親了,這樣,就是最好的結果……”
她的手伸了一半,便化作了虛無。就如同烈焰中瑰麗的幻影,司徒婉融入焚天之焰,徹底消失。
烈焰騰空而起,燃至整個天空與。
不同於司徒琴,司徒婉並不在乎億萬生靈。
於是不止那些絲線,天上所有一切都被點燃,火焰燃燒了整個天空,還迅速向地麵萬物延伸而去,就如灶教的最終目的。
漫天大火是規則被點燃的映射,自然反向影響了天道。
謝淵看著燃火的世界,神情複雜。失而複得的感覺讓他緊緊的攬著司徒琴不願鬆手,但看著周身都被點燃的天道,他此時還有事情要做。
若給天道時間,這火終會被他熄滅。
但謝淵自然不會。
他緩緩舉起了斧頭。
天道看著謝淵,放下了掙紮的手。
他神色平淡,靜靜問道:
“你知道自己在乾什麼嗎?”
回應他的是高舉的斧頭。
天道搖搖頭:
“你根本不知道我犧牲了多少,不知道你將要麵對什麼。沒有我的守護,這個世界早就遁入了黑暗——”
他話未說完,照亮整個世界、連烈焰都被吹熄一半的斧光製止了他。
天道的身軀化為純粹的光,慢慢消散。
在餘光之中,天道露出了不甘和怨恨,最後化為平淡:
“你完了,你們將在後悔中被吞噬。”
曾經的武神,最終失去了所有印記,融入了這一團光芒之中。
象征著天道的光芒在那靜靜懸浮一瞬,而後感受到了謝淵身上的道源之力,自動向他飛去。
吸收天道規則之後,謝淵將成為此世真正的、完整的天道。
但這需要一個過程,而世界已經燃火。
天空如同被從中間點燃的蛛網,火焰順著蛛絲蔓延向下,迅速接近了地麵的億萬生靈。
眼看天地將要同燃,萬物便作飛灰。
突然,一道覆蓋整個世界的金光亮起,護住了眾生。
謝淵低頭,和金光中那白淨俊秀的和尚對視了一眼。
高峰之上。
慧覺雙手合十,麵上無悲無喜,一片平和。
旁邊的張均一雙眼通紅,淚痕未乾,緊緊握著拳頭。
他哽咽著問:
“你想好了嗎?”
“你想好了嗎?”
慧覺腦海裡同樣有一個聲音問道。
慧覺露出微笑,掌心一攤,露出七彩琉璃浮屠塔:
“小僧取你佛國,不過就是為了今日。如今凡天所照,皆是佛法覆蓋之地,難道沒如大阿羅漢的願麼?”
“本座可不想要這樣的佛國。小和尚,你想好了,以你的慧根和本座的指引,莫說羅漢,你修得菩薩、乃至佛陀果位,都是水到渠成之事。天下難渡,唯有點亮自身,光照十方世界。不要自誤。”
慧覺口宣佛號,一臉平淡:
“此乃佛法之小乘,你曆經千年萬年,也不過一羅漢便是緣此。
“渡己是渡,渡人是渡,渡十人百人乃至億萬人,皆是一般,有何難處?佛法若不能渡儘天下,何談光照十方?此非是自誤,而是自渡矣!眾生在前受苦,就算耗儘佛緣,再入輪回,小僧亦心甘情願。須知——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慧覺腦海裡的聲音喃喃念叨,驀地變得高興,而後平淡。
一道高大健壯的僧人虛影出現在他旁邊,雙手合十,微微低頭:
“阿彌陀佛,貧僧受教了。”
他轉向峰下,看著天下眾生,雙手合十,腳下有蓮花生成,梵唱陣陣:
“不渡儘天下,誓不成佛。”
“不渡儘天下,誓不成佛。”
慧覺和羅漢虛影合為一體,同聲唱道。
浮屠塔光芒大作,金光護佑眾生,擋下漫天火雨,牢不可破。
慧覺的身軀不斷震動,身影越發虛幻,卻也越發高大,漸漸的高過山峰,高過雲天。
雙手合十的年輕僧人,此時便是立於天地間的佛陀。
謝淵看著合十閉目、神情恬淡的慧覺,露出幾分悲戚,雙掌合十,朝他微微鞠躬。
忽然,那巨大的虛影悄然睜開一隻眼睛,眨了一眨,露出俏皮神色:
“謝施主何苦作小兒女情狀?你成了天道,我成了佛陀,道士當上了大俠,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嗬嗬,若不是和尚不能飲酒,當浮一大白!”
謝淵張了張嘴,此時卻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張均一正自悲傷,就聽溫和的聲音從天而降:
“道士,彆哭鼻子了。咱們說好了在人間鋤強扶弱,不去天上,天上留給謝施主就好。你就算成了大宗師進了通天塔,也救不了咱們師父,也救不了我。
“這些年你幫了不少人,人間過去、今日,還有以後,都需要你。你這樣的人,活得越長越好,這個天下還得你來重建。至於小僧,生來便是為了今日,此時得償所願,你悲從何來?”
張均一止住悲聲,抬頭望去,然而卻已沒了慧覺的影子。
天上隻有一片金光,和火雨熄滅、烏雲散開後耀眼的太陽。
……
謝淵終於將天道之力全部吸收完畢。
天道規則和核心道源之力曆經萬年,重新聚合到一起。
此時的謝淵,便是這世界的天道,是有意識的完整天道,是這天地間有史以來的最強生靈。
雖然出身凡人,然而融入了完整的天道之力後,謝淵的神色變得高遠、淡漠,情感似乎也在褪去……
“你在想什麼呢?”
耳邊一道悅耳的聲音響起。
謝淵迅速回過神來,看著懷中的司徒琴,看著她疲憊而解脫的神情,感受著溫香暖玉滿懷。
還有那麼多的犧牲、那麼多的歡笑和悲傷,那麼多的回憶和過往,他心中暗道:
“去他的神仙……”
他是天道,也永遠是那個凡人。
……
地球。
春江酒樓。
謝淵坐在包間裡,司徒琴坐在旁邊,謝靈韻抱著謝君歸,好奇的打量著周圍,坐在另一邊。
吳老板一邊殷勤的不斷上菜倒酒,一邊搓著手:
“還合口味嗎?”
謝淵客氣道:
“您的手藝,自不必說。”
他放下筷子,微歎道:
“隻不過,我如今能看到世界外麵,才發現星空無垠,遠不止這相鄰的兩邊。那些世界各各有異,許多主宰既十分強大,又毫無善意——或許善意並不存在那些種族的概念裡。”
“你在擔心?”
吳老板笑吟吟道。
謝淵點頭:
“自然。”
吳老板嗬嗬笑著,舉起酒杯唱道:
“朋友來了有美酒——
“豺狼來了有獵槍!”
他語氣認真幾分,道:
“你領悟的斧技,有創世神明之韻,規格極高,沒幾人有你這般悟性的。多加揣摩,自保不成問題。終點也是起點,你路還可以很長。”
“這樣……多謝指點。”
謝淵微微頓首,敬了吳老板一杯。
正在這時,包間的門突然被推開。
謝淵怔了一下,瞧了吳老板一眼,見他一臉笑眯眯的吃菜。
他沒感應到什麼,不過這裡畢竟不是他的地盤。
進來的卻是謝國梁和王亞芳,看到兒子自然高興:
“哎呀!你出差這麼久,終於回來了。來,正好跟你介紹一位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咳咳……這位是慕小姐,咱們新家的鄰居,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她自己才從海外留學回來,學曆高著呢……”
謝國梁滔滔不絕的講著,臉色紅潤。身為老師,碰到這樣高學曆的年輕姑娘,自然迫不及待的想給兒子介紹。
隻是王亞芳在旁邊用胳膊肘捅了他幾下,他都沒感覺到,最後被推了一個趔趄才反應過來:
“……謝淵,今天還有你的朋友?”
謝國梁臉色有些僵硬,看著同樣漂亮得不像樣子的司徒琴和謝靈韻,甚至還有一個看著虎頭虎腦、讓他覺得親切的不得了的小孩,既摸不著頭腦,又覺大事不妙。
好像壞事了。
然而謝淵一動不動,就像根本認不得自家的父母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們身後的姑娘。
司徒琴眼睛瞪得老大,神情驚喜非常;謝靈韻小嘴張成圓形,手不自覺一鬆,把謝君歸啪嘰一聲掉到地上。
小孩兒天材地寶喂大,摔下來咚的一聲,將地板砸了個坑。
他摳了摳腦袋,渾然不覺痛,隻是不解的看看姑姑,又看看母親,再看看便宜老爹,最後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向那個陌生女人,莫名覺得打心裡的親近孺慕。
一身白色連衣裙的清雅女子攏了攏頭發,微笑道:
“我說過的,我們總會再聚。”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