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梔的傷是小事。
張良才是在鬼門關徘徊,她不覺得李賢下手會輕,那樣重的傷。
兩支箭,以及她下死手的刀傷,怎麼可能輕輕治。
張良在雪地中跟她說過不會殺她是說話算數的。隻可惜,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願意去真正相信。
隔著微微蕩漾的火光,她看見他的麵容無比蒼白,唇角的血線已乾涸,她心裡難受,眼淚止不住。
“我也會一些縫合的手法,我可以……”
“放心。”
她被李賢勒令一旁待著,遞布給他,不準亂看。
她機械地接過來一塊又一塊被血浸透了的布。
李賢於刹那中看了她一眼,黑琉璃中水泠泠一汪,教人看了格外心疼,他又把規矩立了一條:不準哭。
過了許久,已入夜,許梔沒有聽到張良發出任何聲音,就像是沒有知覺一般,連一個喘息聲也沒有。
許梔以為沒救了,但看見李賢在火光中不停地忙碌,手也一刻沒停下來,她就又多了些信心。
整整三個時辰,一直到了中夜。
她擔心打擾李賢,知趣地不曾開口問話,像臨時護士那樣一麵遞上用火灸過的刀,一麵用她隨身帶著的帕子給他擦汗。
她也在間隙中偷看到了張良身上血跡斑斑。
許梔聽說箭頭已被取出來。
她趕忙去看了張良,探到他微弱的呼吸,總算鬆下一口氣。
她為疲憊的醫生送去燒了許久才熱了一點的溫水。
用的是博山爐作器皿。
李賢看了眼她手上的水,眸光更暗,眉間一蹙,把頭轉了過去。
“人沒醒,現在喝不了。”
“給你的。”
李賢回頭,兩手懸空,他手上都是血汙,乾了的沒乾的混雜,隻怕臟了博山爐的文景雕刻。
許梔見他沒接,以為他累得抬不起手臂。
見她直身過來的動作,他怔住,遲疑了一會。
他看著她,愣是沒動。
許梔不知他故,隻想起了當日的韓非,也是這般杵著。
她和嬴政相處久了,自帶一種:不允許他人拒絕的思維習慣。
不動算了,她動。
她捧了水,彎下腰,扶著他的肩,手腕將盞一斜,直接把水送到他的唇邊。
李賢咽下溫水,方回過神,她婉然一笑,又扯了浸濕的衣角給他把手上的血汙擦乾淨。
他的瞳色中染就了一抹明滅,如一潭寧靜之中丟了個小石子,默然地泛起漣漪。
他這才發覺她鬆了發髻,所著乃男子衣袍,寬袖卷起,又用了發帶束住腰身。
風聲愈大,火苗晃動得厲害,將女子的側臉也印得通紅。
許梔朝他道謝,突轉說了句:“此地在我們那裡叫做鳳翔靈山,據說秦穆公曾狩獵於此,遇神鳥靈鷲而始名靈鷲山。”
“這裡是古霞口。”李賢說。
她看到有治傷藥的瓶子擺在地上,卻沒有問什麼,心底已有個八分的了然。
“我知道。”她又朝他眯著眼睛笑了笑。
火冷燈稀霜露下,昏昏雪意雲垂野。
萬頃穿銀海,千尋渡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