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友何事見教?」
婁鬆之老,老得驚人。
一襲紺青道袍——真正古修製式的廣袖深衣,銀須修剪得極是齊整。
雖年齒已高,步履卻輕捷如風,那雙眼更是銳利勝過後生晚輩。
林昭然雖未選修語言學,但從史課便知此老治學之專,堪比楚丹秋之於符籙算學。
不過婁鬆至少明白,尋常學子難有他這般熱忱。
「聽聞先生精通譯事,」林昭然道,「弟子偶得一段陌生咒訣,隻錄其音,未解其意。但求先生指點語種淵源。」
聞聽陌生語言,婁鬆雙目驟亮,小心翼翼接過記著巫妖咒訣的紙箋。
甫一瞥,瞳孔便猛然收縮。
「此物從何而來?」聲若蚊蚋。
林昭然心念電轉,終擇半真半假之說:「月前遇襲,對方施術時念誦此咒。但求知其所雲。」
婁鬆深吸一氣,仰身靠向椅背:「未中此術實乃萬幸。此乃魂術一類。」
「魂術?」
「亡靈邪法,」婁鬆正色道。
林昭然一怔。
亡靈術?
巫妖施展此等術法倒不稀奇,但亡靈術與時光回溯有何乾係?
毫無關聯。
這愈發坐實張明遠才是始作俑者。
「且慢,這究竟是何種文字?」林昭然追問。
「嗯?哦!此乃古蠻文,」婁鬆道,「紫墟族崛起前,蠻荒大陸各族多用此語。崆陽城遺跡中常見此文字,可惜……」
老人歎息一聲:
「最陰毒的儀式與亡靈邪法,多以古蠻文撰就。坊間絕無相關典籍流傳。不過當務之急是這襲擊者——施展此等邪術,必有所圖。」
林昭然心知無法搪塞,卻仍絕口不提時光回溯之事,隻杜撰道:夏祭期間曾聽聞有人密謀攻城,初時隻當笑談,不料被兩名黑袍人察覺,竟以陌生術法相襲。
婁鬆反應之鄭重遠超預期,當即令他歸家靜候,聲稱此事交由他處置。
嘖。
竟比預想順利——婁鬆未當即押他去衙役錄供,雖覺此事遲早難免。
林昭然在房中來回踱步,睡意全無,漸難壓製心中驚惶。
無論明智與否,木已成舟,如今隻能靜觀其變,且看這抉擇將釀何等後果——於己,於眾生。
叩門聲驟斷思緒。
那敲門聲鏗鏘短促,與他相識之人的節奏迥異。
「這就來!」他揚聲應道,暗忖定是為那番說辭而來,「不知——呃!」
林昭然呆望胸前透出的刃尖,張口卻發不出聲。
勉強抬眼,隻見襲擊者身形矮小,著玄色夜行衣,麵上覆著無相白麵——尚未看清,那利刃已自他體內拔出,又狠狠刺入。
一次,兩次,三次……
當黑暗吞沒視野時,他竟慶幸死亡降臨。
原來利刃穿胸之痛,這般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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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然猛然睜眼,腹部劇痛如潮水般炸開。
他全身痙攣,撞上壓來的重物,霎時睡意全消。
「晨安——」
林琪琪的問候戛然而止。
但見兄長驚坐而起,雙目圓睜,喘息如牛。
他被殺了!
那些人殺了他!
剛將襲擊之事告知他人,當夜便遭毒手!
對方怎會知曉得如此之快!?
婁鬆是同謀,抑或敵人眼線遍布!?
「可是噩夢?」林琪琪問道。
林昭然深納氣息,強壓胸臆間殘留的幻痛。「確是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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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然自知該凝神聽雲墨心講授,可心神總不由自主溯及昨夜之事。
細想來,遭此變故原不足為奇——那般規模的入侵若無內應,豈能掩人耳目?
既有人示警,對方自然要除之後快!
況且若通報衙役便能化解災劫,張明遠早該辦妥,何至於令他三度重曆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