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咦咦……”
慘白月光下,紙燈飄飄搖搖。
長街兩側,光線昏暗的攤位後方,一團團幽影笑得身形搖曳。
忽然,有一顆頭顱滾落了下來。
攤位後慌忙跑出一道矮小的影子,撿起那顆頭顱裝到自己頸上。
白骨美人嗔他:“真是調皮。”
矮小身影乖乖呆在攤位後,垂首不語。
長街上的所有活人也都不敢語。
白骨美人便指向常鬆:“你來,瞧瞧此間可有能入你眼之物?”
常鬆嘴唇顫抖,卻鼓起勇氣大步走出,問:“我、我不知該用何物會帳?我身上隻有白銀五兩。”
“不,你還有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舌頭你的四肢,你的五臟六腑呀……嘻嘻嘻。”
“我,我……”常鬆駭然退步,再也維持不住鎮定。
眼看他也要跌坐在地,後方卻忽地伸出一隻手抵住他的背。
常鬆慌忙轉頭,就看到一張不算熟悉卻又眼熟的臉。
是陳敘在後方,適時托了他一把。
不知怎麼,看到對方沉靜的眉眼,常鬆心中的驚慌忽然就消退了些許。
但此時常鬆也顧不得道謝了,他又聽那女鬼幽幽說:“當然,你也可以為你選中那物的攤主賦詩一首。
你們方才聚集在此處,不正是在開詩會麼?
這詩會,既然能為人賦詩,也當可為鬼賦詩。”
為鬼賦詩!
在場所有人,反而齊齊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作詩而已,在場誰人不會做詩?
常鬆也不怕了,他立時直了直腰,大步走到一個攤位前。
這是他隨意選擇的一個攤位,實在是這些攤位上所販賣之物,全部都有著相差仿佛的詭異,常鬆也無從挑選。
他隻能從那一堆——
帶血的皮卷軸、跳動的人眼珠、扭曲的白絲線……
骨針、骷髏麵具、漆黑紙傘、鏽跡銅錢……
等等物件中隨意選了一把看起來不那麼恐怖,像是麥穗的東西,強作鎮定說:“我、便選此物。請問攤主,要我做一首什麼詩?”
攤位後,幽影發出滄桑嘶啞的聲音:“老朽是佃農,十歲那年我爹生病,家裡賣了三畝田。
二十三歲那年我小兒被鄰村地主少爺打破了頭,為救小兒我又賣了兩畝田。
三十那年我婆娘難產,又賣兩畝……
後來我就沒田地了,成了佃農。
再後來,那年收成不好,為給兒孫省口糧,我就餓死了自己咯。
這輩子兩眼一睜又一閉,乾巴巴甚是無趣。
不料做了鬼,卻有讀書人為我寫詩。
嘿,讀書人,你便寫我罷。”
常鬆雙手放在身側,禁握了又放開。
他未料自己此生竟然會因為一隻鬼的平淡經曆而動容。
他又慶幸自己出身貧寒,日常並不少做憫農詩,此時不需絞儘腦汁去生造詩句。
隻要從自己日常做的詩中選一首,稍改幾字便可。
於是,在眾人的注視下,常鬆一拱手,朗聲說:“我為老伯作詩一首。
半夜呼兒趁曉耕,羸牛無力漸艱行。
時人不識農家苦,將謂田中穀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