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韻縣的天,被捅塌了。
誰都沒想到,堂堂一縣之長、朝廷親自冊封的百裡侯,竟然會死的這麼不明不白。
被一個蓄氣武者,一刀砍死。
這樣的消息,對於平韻縣的縣衙諸皂吏而言,無疑相當於是天塌了。
之後,便是一陣不可置信。
同平韻縣令一起趙姓的鎮撫司總旗回來之後,便是一陣沉默不語,躲在了鎮撫司內,隻是一條‘平韻縣的韻山上有妖魔,姚縣令似有聯係’的消息不脛而走,流轉在整個平章郡內。
而就在平韻縣亂成了一鍋粥之時,一切的始作俑者、罪魁禍首鄭均,卻已經早早的趕回了黑山縣的鄭府之中,開始的閉關修行,低調做人。
“呼~”
鄭均呼出一口氣來,盤腿坐在蒲團之上,靜靜的調整著氣息。
回到黑山縣之後,鄭均也並非哪兒都沒去,而是有選擇的拜見了幾個人。
先是去見了一番蔡勳,從蔡勳口中得知自己手裡的這枚‘白露生骨’沒有絲毫問題,正是最純正的頂級療傷治愈丹藥之後,鄭均便放下心來,安心服用養傷。
隨後,又以此見了同舟會、軍中的幾個親信,一一吩咐囑托之後,便讓青黛謝絕一切訪客,對外宣稱要閉關療傷,實則自己要全力衝擊外罡瓶頸。
如此,一切安排妥善,鄭均便端坐修煉室的蒲團之中,開始暗自思忖了起來。
得益於‘大道武書’的輔助,鄭均現在周天通透,整個人的修行狀態極好。
蓄氣境的采氣、煉罡兩個階段,鄭均已經妥善完成,此刻鄭均體內湧動的真氣,早已徹底化為真罡。
想要突破至外罡境界,其實隻需要一步,那就是將體內的真罡調動起來,完成第一次周天大循環!
聽起來簡單,但想要達到這一步可謂極難,好似在一片水窪地中前行,看起來距離不遠,但每想要移動一步,便是難如天塹,如泥牛入海。
尋常的蓄氣武者突破外罡,都是一步一步來,將一個周天大循環分成四肢百骸、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三個部分,每完成一部分,便調整一段時間的最佳狀態,然後再進行下一個部分。
不過對於鄭均而言,他卻不想要這麼慢吞吞的,一個一個來。
四肢百骸的真罡適應程度,早就伴隨著鄭均這些日子與外罡武者高強度碰撞,而融會貫通。
所以,對於鄭均而言這段的周天大循環十分簡單,問題出在十二條正經和八條奇經身上。
這二十條經脈,鄭均打算用五天,一口氣衝擊完畢!
前幾天,用各種藥品補給,對碎玉功進行瘋狂的運轉。
最後兩日,便開始挑戰衝鋒。
他已經受夠了蓄氣武者給自己的束縛了!
“外罡若是那麼艱難,孟閒、元一、姚永澤等人,為何會被自己如此輕而易舉的斬殺?他們幾個手下敗將,尚且能夠突破外罡,我這個勝利者,沒道理不行!”
鄭均盤腿坐在蒲團之上,心中暗自思忖,一股自信之氣溢於言表。
天色已定,合該外罡!
外罡修得靈元聚,氣破蒼穹意縱橫!
一念至此,鄭均閉上了雙眸,體內的碎玉功開始迅速運轉起來。
一時之間,修煉室中,開始出現巨大的靈氣漩渦。
似乎是以鄭府為中心,天地靈氣都以一種恐怖的速度,開始被虹吸了起來。
不遠處的其他屋子,青黛依靠在窗戶邊,望著修煉室的方向,雙眸之間炯炯有神,呼出一口氣後,立馬開始飛鴿傳信,筆鋒乾練,但卻又有幾分急迫的意思:
“公子以蓄氣之身,一刀斬殺外罡縣令,重創妖魔!請堂內諸位長老莫要自誤,趁公子突破之際,及時送來藥品輔之,蔡家蔡勳已令人送來十副凝罡散輔以突破,我濟世堂若為小利而失真龍,則晚矣!”
“……”
平章郡,郡守府。
望著手中的情報,唐豫現在可謂是頭疼欲裂,感到無比無奈。
“姚永澤不是今州姚氏子弟嗎?當年神武皇帝起兵,姚令公舉家跟隨,起兵從之,從此以定天下!姚氏子孫在今州地位,也是不動如山!”
唐郡守頗為無語:“這姚永澤雖是旁門支脈,但畢竟修行到了外罡的實力,也應該被姚家稍加重視了,怎麼就會被鄭均一刀砍死?鄭均,用的甚至還是木刀!”
鄭均強悍無比,他也是知曉的。
但在鄭均離開之前,他可是親自看過鄭均同那韓扈交手的,對於鄭均的斤兩,他是太明白不過。
從鄭均離開郡城到斬殺姚永澤,這才過去幾天啊?十幾天而已,那鄭均就算是後來又有所精進,又能精進到哪兒去?
這姚永澤,也太過於沒用了!
和這樣的人一起治理平章郡,怎麼能讓平章郡好起來?
自打自己就任平章郡郡守以後,他才發現自己麾下淨是一些庸碌無為之人,一個個的隻會阻礙自己的計劃,根本無法對自己提供什麼有效幫助。
唯一一個真天驕鄭均,還已經被蔡家籠絡,和自己沒什麼關係。
“唉!”
唐郡守深深地歎了口氣,感到有些無力,隨手翻閱著手中的奏報,頗為無奈的朝著一旁的張郡丞笑道:“張郡丞,上麵還說,平韻縣的那頭妖魔,也是被鄭均砍成重傷,乃是鄭均先在韻山上和那妖魔爭鬥,擊傷了那妖魔方才下山,而在下山時,姚永澤出手襲擊鄭均,反被鄭均所殺。”
對於這個消息,唐郡守十分不解。
外罡妖魔。
就算是自己遇到了,也要謹慎對待。
以鄭均的實力,遇到了外罡妖魔,應該隻有被殺的份兒,怎麼會被鄭均打成重傷?
其中疑點重重啊。
若是鄭均真的有以蓄氣境重創外罡妖魔的本領,那麼黑山防線確實是鐵桶一片了。
“黑山縣令蔡勳指出姚永澤串通妖魔,妖魔藏匿於韻山之上多日,得鄭均撞破,將其斬殺,鄭均不能受罰,反而應該得賞。”
而聽到了唐郡守的話語,張郡丞輕笑一聲,張口說道:“而平韻縣的鎮撫司總旗趙猛的密報直言,韻山上的妖魔蹤跡持續日久,他早就生疑,隻不過姚永澤不讓他去,便因此失職,故在趙猛的密信中,那姚永澤是妖魔內應的可能極大。”
“不過,總旗趙猛提到,鄭均有不臣之心。自接管軍隊之後,對平韻縣內士紳下手,殺之而分田地,於平韻縣頗得民心,平韻縣都頭嶽楷等一眾縣兵,更是隻知有鄭均,而不知有朝廷。”
“同樣,黑山衛的總旗顧承啟、致遠縣的總旗劉默然、榮源縣的總旗付思同樣有類似上報,言鄭均收買人心,所圖甚大……唐公,對於這件事,您想怎麼解決?”
聽到張郡丞這般說話,唐郡守呼出一口氣來,道:“韻山有外罡妖魔這個消息,洗不掉的!若是論起來,那趙猛就是失職,如今以姚永澤這個死人為由,說他通妖,倒也能減輕他的責罰,他自然會如此。”
“至於鄭均有不臣之心……此事,張郡丞怎麼看?”
聽到唐郡守的話來,那名姓張的郡丞不由深吸一口氣,道:“年輕人瞧見不公的事兒,熱血上頭,想要改變這種局麵,還是很正常的,這些鎮撫司的總旗也太過大驚小怪了些。至於鄭三郎斬殺姚永澤,隻能說太過衝動,未能生擒……而那姚永澤,也確實有通妖的嫌疑。”
“依下官拙見,不如將其罰俸一年,三年來不得晉升。”
聽到了張郡丞鏗鏘有力的話語,唐郡守不由輕笑一聲。
這位張郡丞,外罡二重的修為。
來自博州,曾經是博州的落魄軍戶。
為了改變處境,便毅然決然投身在當初蔡家家主門下,當一個門客。
而蔡家家主對他也是禮待有加,終於一步步登上了外罡的境界,又通過蔡家的運轉,來了這平章郡當郡丞。
當初蔡勳的黑山縣縣尉之職,就是張郡丞運轉來的。
因此,張郡丞幫著鄭均說話,在唐郡守看來,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至於鄭均真的是年輕熱血,不顧一切嗎?
在他看來,根本不可能。
熱血殺了士紳可以理解,但分田是怎麼回事兒?而且還是有計劃的分田!
鎮撫司的密報上清楚的寫了,鄭均聚集四縣士紳之錢糧,分潤給了一眾縣兵士卒,同時軍中還設定了各種獎罰設施。
如今這四縣的縣兵,一千兩百多人,早就被鄭均的金錢攻勢所洗腦,大部分都已經進入了隻知鄭均軍令,而不知朝廷調令的地步了。
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兒,這一千兩百人很難說不會為鄭均效死。
絕對反賊一個!
蔡家投資這樣的反賊,也是有不臣之心的!
但是……
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要不處理好黑山盜,抵抗張本功。
怕是要丟官下獄,三十多年的努力一朝葬送!
所以,就算是鄭均已經扯了王旗造反,隻要他能夠像一顆釘子鑲在黑山底下,唐郡守都會當做無事發生,為他儘力遮掩。
於是,在呼出一口氣後,唐郡守道:“上報州郡,這姚永澤私通妖魔,證據確鑿,本官親自令鄭均出山抓捕,不料對方勾結妖魔出手,激戰之中,鄭均隻能反抗,失手將其殺了。”
“至於分田之事,乃是黑山周遭百姓,被那黑山賊蠱惑,蠢蠢欲動,為確保後方無憂、采集軍費,臨時行徑,一切都是為了大周江山!”
“嗯。”
張郡丞點了點頭,又道:“唐公,這等口吻,通過蔡家的關係,上麵應該是不會太過於追究,但鎮撫司那邊怎麼辦?四縣的總旗都以同樣的原由彙報,鎮撫司勢必會有動作。”
“鎮撫司去就去吧。”
唐郡守道:“鎮撫司也不想平章淪陷,也是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現在殺了鄭均,無疑是讓黑山防線形同虛設,就算是殺了鄭均,也得等擊退了張本功再說!”
見此,張郡丞點了點頭,又忽然想到了什麼,張口說道:“對了,唐公,方才王幕僚趕來,還有最後一件事來通稟。”
“什麼事兒?”
“海榆縣的滄海派前幾日忽然遣散弟子,將七十三名煉血武者放歸。”張郡丞道,“旋即,掌門王泰庚、執法長老雲天道人便忽然自海榆縣消失,海榆縣一名神秘外罡傳信給了海榆縣令,稱二人帶著七名蓄氣弟子,上了黑山。”
“此外,滄海派還有五名蓄氣弟子改頭換麵,一路南下,似乎想要離開博州。”
聽到了這句話,唐郡守不由感到一陣頭疼:“看來那王泰庚、雲天道人也是投了張本功,準備上山和盧豪共謀大事了。”
說完,唐郡守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麵前的這位張郡丞。
那神秘外罡,定然是蔡家之人。
蔡家派人盯著滄海派,也是十分正常。
那滄海派一步錯,步步錯。
同鄭均結怨之後,已經沒了退路,隻能在蔡家的注視下,一步一步送人頭。
先是首席弟子,然後是傳功長老。
接下來,就該掌門和執法長老一起上了。
滄海派就算想要偃旗息鼓,蔡家不會答應,他們隻能這般被迫成為鄭均的試刀石。
“麵對這等龐然大物,微末小派進退不得,也就隻能成為手中玩物了。”
唐郡守在心中暗忖。
至於那五個蓄氣弟子改頭換麵一路南下,也不難猜。
無非是王泰庚、雲天道人覺得自己死期已至,與其帶著滄海派道統斷絕,不如讓這些年輕的弟子們下山,給滄海派留一脈香火,來日若是出了什麼遮奢人物,或許還能重振滄海派榮光。
不過,
蔡家這般去做,他這個郡守也感到十分惱火的。
王泰庚、雲天道人皆是外罡二重的武者!
王泰庚甚至隻差臨門一腳,便進入外罡三重!
讓這兩人進入黑山,這不僅僅是讓他們成為鄭均的試刀石,還是在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萬一鄭均沒經住,被黑山賊破了防線怎麼辦?
他該怎麼辦?!
所以,他對蔡家已經隱隱有了些許火氣,不過礙於蔡家在博州的能量,在加上麵前的張郡丞甚至都是蔡家之人,唐郡守也隻能沒有發作,而是深吸一口氣,張口道:“讓督郵去一趟黑山縣、平韻縣巡查,裝裝樣子吧!帶上一個親信,告訴鄭三郎,彆惹事了!陛下他,可還沒有……”
說到這裡,唐郡守不言。
但張郡丞自然明白,唐郡守的後半句是什麼意思。
微微點頭之後,張郡丞輕笑一聲,壓低了聲音,開口道:“唐公不必憂慮。”
“來日若是有變,唐公丟官也無妨,自會有人來保住唐公!”
聽到了張郡丞的話語,唐郡守眼眸閃過一抹異色,接著便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
博州,蔡家。
整個莊園隱匿於連綿起伏的翠綠竹林之中,假山怪石嶙峋,池塘中錦鯉戲水,荷花亭亭玉立。
莊園內院落深深,幾重院落層層遞進,每一重都蘊藏著不同的風景。
主院尤為宏偉,屋脊上金光閃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屋簷下,飛簷翹角,雕梁畫棟,無不顯露出匠心獨運。
主宅中,一名小廝快步走來,站在主院之外,恭恭敬敬,雙手高舉信件:“家主,平章郡有信。”
宅中人物,穿著尋常,不過一襲錦袍,此刻正在案前,揮墨點綴。
聽到了屋外的消息,宅中人物微微頷首,隻是‘嗯’了一聲,那小廝手中的書信便無風而起,徑直飄落進了院中,落在了案前。
接著,便自行打開,浮現在了這宅院主人麵前。
那宅院主人隻是掠過一眼,不由一怔。
“蓄氣武者,重創了外罡妖魔嗎?”
縱使這宅院主人早就已經是通了一竅的通竅武者,但看見了這個消息後,第一反應還是荒誕不經。
怎麼可能呢?
不過信件不止一封,所有從平章郡傳回來的信件,皆是指出了這一點。
這宅院主人不得不重視起來,細細打量了一番後,立馬站起身來,在映照的光影婆娑之間,步履輕盈,隻是輕輕一抬腳,便已經出現在了院外數十丈的位置。
“你可以回去了。”
聲音傳來,回蕩在那小廝耳畔。
小廝聞言,也不覺有異,而是恭敬轉身離去。
在得了這信件之後,宅院主人沒有絲毫猶豫,隻是抬步前行,數次轉動之間,便已經來到了一處寒潭之前。
潺潺流水聲傳來,這處深潭處於溪穀山峰之間,寒霧繚繞,邊上長著些奇異豔麗的奇珍花草,而在這更遠處,則是一片農田,正播下種子。
而在寒潭邊上的一塊一米高的溪石上,正坐著位粗布麻衣老翁,看上去精神得很,身邊還有個鋤頭,一雙手掌充滿了龜裂的紋路,雙眸白翳渾濁,看起來似乎已經是年事已高了。
“父親!”
那宅院主人落在了這處溪穀之外,不敢貿然入內踩踏了父親播種的種子,隻能在門外恭恭敬敬道:“平章郡有消息傳來,關於鄭均。”
“嗯。”
那穿著粗布麻衣的老翁微微頷首,輕輕地搖著蒲扇,沒有多言。
“無論是我家老三蔡勳還是張能、高須,皆是傳訊,稱鄭均與外罡妖魔大戰了一番,將其重創,隨即下山,偶遇姚家的一尊外罡,重傷之軀,揮刀將其砍殺。”
宅院主人此時完全沒有先前那般輕鬆寫意的姿態,反而有些緊張,對著粗布麻衣老翁道:“根據高須的打探,當日鄭均斬殺那姚家之人時,用的刀法中,有金光流露,武學手段不明,來之前查了一番,並未查到鄭均有這方麵的武學,會不會是有人……”
“無妨。”
老翁摩挲了一下一旁的鋤頭,順手抄起了鐮刀,從巨石上慢慢躍下,輕聲細語地道:“或許是靈性點醒,往日種種猶如大夢一場,今日方知誰是誰來。”
“父親,這……”
宅院主人愕然。
老翁抄起鐮刀,望著滿眼逆著季節生長而出的水稻,開始收割了起來,同時慢條斯理的說道:“大爭之世,總有前世爭渡失意之人投現,習武不足一年,就已如此,或許便是心性偶然,尋覓靈光一現。”
“爭渡敗者?”
宅院主人愕然。
雖然他乃是堂堂通竅武者,但這等說法,還是頭一次聽聞:“那鄭均,乃是大能轉世之身?”
“非也。”
老翁呼出一口氣來:“轉世之說,虛無縹緲。今世法相不過七尊,而自古至今,這數以萬年,法相唯有二三百人,而這爭渡功成者,更是寥寥無幾,怕是不足十指之數。”
“爭渡失敗者,自是心有不甘,雖身死道消,但也存有一縷靈性在天地之間悠哉,逢大爭之世,這些靈性自會覓主,選定‘天命’,殘存不甘之心,以全執念。”
“爭渡敗者
老翁說罷,張口就道:“我父,當初便有靈光入夢,習得一術‘颯遝流星’,方有我蔡家今日鼎盛。”
聽到老翁吐露,這宅院主人不由大感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