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晨曦的第一縷光線穿透薄霧之前,天邊透出一抹淡淡的灰藍色。夜幕像是一塊厚重的綢緞,被不知何時起舞的黎明輕輕揭去一角。
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伴隨著清晨的微風,輕拂過臉頰,帶來一絲絲涼意。
這股微風,讓魯峻心中升起了一股對家鄉的思念。
不過這股思念,轉瞬即逝。
畢竟家鄉,已經不複存在了。
他乃是宣州人,是張本功鄰郡人,和那張本功算是半個同鄉,張本功發家之後,第一個攻伐的就是他的家鄉,家鄉早就已經成了一片白地。
彼時的他,乃是郡隊正,領兵一千八百人,在張本功第一次攻拔時,抵擋不住張本功的進攻,便丟下了部曲,逃之夭夭。
隨後,便聽聞張本功屠城的指令。
之後數個月,魯峻轉戰數郡,最後還是被張補所擒,為了活命投降。
想到此處,魯峻心中倒是多了一份對家鄉的愧疚,不過一切都回不去了。
鄭將軍布防康樂,自己以降將之身,又複投鄭將軍,無論在官兵還是張賊眼中,自己怕都是個反複無常的小人。
尤其是張賊,若是再度被擒,怕是要千刀萬剮了。
而若是去其他官兵那裡,怕也得不了好。
不如趁著鄭將軍這邊,缺乏將領,為其效命,說不準日後還能混個好前程出來。
想到這裡,魯峻便感覺微微有些安心。
就把這康樂郡,視為自己第二個故鄉吧。
一念至此,魯峻繼續巡視四周。
澗岩縣雖然是縣城,但被範泰、丁明二將攻城時,損壞了大半城牆,而後又被一頭外罡境的泥鰍妖魔占據吃人,更是又將餘下城牆損壞,屋舍也少了不少。
這次休息,也隻是在這廢墟中休息罷了。
因此,魯峻、蔣毅峰、趙哲、王堂四將,便交替出巡,充當斥候警惕四方。
若是發現了什麼動靜,也能棄馬而走,及時通報。
否則,尋常斥候就算遇見了大軍,也難免會被先鋒大將所斬,無法及時傳遞消息。
鄭均先前數次奇襲,皆是如此,沿途遭遇的一切斥候,儘數被鄭均所斬,無法將消息傳遞回去。
鄭均目前統兵的段位以及敵人的水平,雖然不至於是黑鐵、青銅選手,但也不怎麼高,頂多算得上是白銀、黃金。
而白銀、黃金段位的大亂鬥是這樣的。
至於那些天下睥睨的精兵斥候,都是蓄氣起步,甚至還有強大主將,灌輸真氣,撒豆成兵,遠程操縱符兵,發現敵人的第一時間,就能將消息瞬息間傳到軍營之中。
魯峻策馬,開始在周圍巡視,觀察四周情況。
作為外罡武者,他這般充當斥候,倒是效果拔尖兒,但凡有大規模的人員動蕩,他都能第一時間知曉。
不過就當魯峻巡視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一陣陣馬蹄聲。
馬蹄聲隆隆作響,聲音龐大,遠處樹林飛鳥儘起。
見此情況,魯峻略微沉思了片刻,便知曉來了大概四五十騎。
這個數量,讓魯峻有些心安,倒是沒有第一時間遁走,而是打算拍馬過去,瞧瞧來者何人。
四五十騎的這個數量,應該不大可能是張賊的騎兵。
畢竟張賊大軍囤積嚴廷郡,怎麼可能有五十騎來到這康樂郡的澗岩縣呢?
若是附近江湖勢力,倒是可以探查一番,然後想個法子,回營將這四五十人裹挾過來,讓他們為鄭將軍效力啊。
而且,自己也沒感受到對方有什麼外罡真罡,雖說可能是故意潛藏下來,但魯峻覺得應該不太可能。
四五十騎而已,就算是有什麼伏擊的舉措,也不用趕路的時候也隱匿氣息吧?多消耗真罡啊?
想到這裡,魯峻不由感覺似乎有一樁功勞正在朝自己招手,於是沒有絲毫猶豫,開始緩慢遊蕩探查過去。
不多時,魯峻便單騎靠近了那四五十餘騎所在位置。
天色還未全亮,隻是微微破曉。
在一片泥濘的土路之中,魯峻策馬而往,不由一怔,接著便臉色煞白了起來。
麵前呼嘯而來的,俱是白氈帽、紅披風,遠遠望去,如同一片猩紅的海洋,而為首青年,在一片破曉蒼茫中,如一道疾馳的閃電,驀地自遠方奔來,塵土飛揚,馬蹄聲聲如鼓。
正是大義軍中三號人物,素有小義王、小張王之稱的張本功之侄,張補!
而張補策馬而來,紅色披風在風中飛揚,提著一柄似由星辰鍛造的龍紋長槍,望向泥濘小路中的魯峻,不由大感驚訝,旋即大喝一聲:“魯峻,受死!”
魯峻聞言,不由驚愕一瞬,看向已經疾馳到了百步外的張補,瞬間嚇得魂飛魄散,二話不說,就準備棄馬淩空而起。
而見魯峻欲棄馬而逃,張補冷眉一皺,直接從馬背上起身,重重一踩,將胯下這頭妖馬踩塌,旋即淩空而起,一往無前,朝著魯峻刺來!
魯峻心中驚恐萬分,而張補的速度極快,魯峻根本來不及躲避,隻是略為運轉真罡,根本來不及抵抗,那包裹著流雲的一槍,便直奔魯峻胸口而去。
魯峻見此,下意識提刀抵抗,卻隻聽‘哢嚓’一聲,長槍刺破胸膛,鮮血噴湧。
魯峻的身體在馬背上搖晃了一下,轟然栽落地麵,濺起一片塵土。
剛歸降鄭均不足兩日的外罡將領魯峻,就這般一槍一刺,死在了張補槍下。
一槍刺死魯峻之後,張補目光陰寒,收起那還在滴血的長槍,毫不猶豫,大聲喝道:“澗岩縣就在麵前,隨我衝殺過去,生擒鄭均,以其為誘,攻下康樂郡!”
“我等五十人,若是能攻拔一郡,必得天下揚名,屆時大王登臨大寶,封候拜將,不在話下!”
聽到張補的聲音之後,五十人皆精神一振,爆發出凜人的氣勢。
而張補沒有絲毫猶豫,騎上了那魯峻原本的馬匹,執掌韁繩,立馬將其降服,然後喝道:“殺!”
“殺!”
五十人齊聲高喊,策馬前殺。
馬蹄聲聲如鼓,塵土飛揚之下。
那墜馬身亡的魯峻屍首,已然被這五十餘馬匹踩踏成了肉泥,屍骨無存。
……
澗岩縣內。
一片蕭條。
上次鄭均趕來,隻是匆匆而來,斬了那泥鰍妖魔之後,旋即便淡然離去,停留時間不到一刻鐘。
而如今,卻是在這澗岩縣內停留了不少的時間。
雖然意為休整,但鄭均一晚上卻並無休整,前半夜先是和陳敬仲一起,將這些降兵做了一個統計。
眼下投降的降兵,大概有兩千一百餘人,而那兩次衝殺,斬殺賊軍不過八百餘。
也就是說,跑了能有兩千多人。
“跑的倒是挺多啊。”
鄭均不由感歎。
至於繳獲的軍備,倒是都還不錯,主要以長槍為主,多是宣州官兵的兵器,其中還有二百副邊軍玄鐵鑄造的明光鎧,這讓鄭均感到十分意外。
屬於是意外之喜了。
這二百副明光鎧,乃是老營兵所披,鄭均衝陣之後,這些老營兵知曉不敵,便第一時間‘丟盔卸甲’,逃了大半。
隻有一百五十餘人被鄭均斬殺,三十餘人被俘,混在俘虜之中。
“這些老營兵倒是真能跑啊……不過若是如此,一逆風就跑的話,他們是怎麼在張本功麾下效力的?”鄭均在心中暗自想著。
莫非……
張本功打不了逆風局?
鄭均在心中想著,窺一斑而知全豹,如此看來,倒是能夠預料到張本功的情況。
他隻能贏贏贏啊。
若是輸了一次,就要重頭再來。
根據過去幾年他的行為來看,確實如此。
兩次大敗之後,都是幾百兵重新起家,席卷某地,裹挾流民……
鄭均搖了搖頭,端坐於某處屋簷之下,調整吐息。
就這般,一直調息了整個後半夜。
直到天邊魚肚白之後,鄭均忽然睜眼,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的地方!
他站起身來,望向西北方向,眉頭一皺,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兒。
西北方向,傳來一股真罡爆發的氣浪!
這氣息轉瞬即逝,似乎隻是施展了一瞬,如果不是鄭均擁有圓滿級的碎玉功,對真罡的掌握已經到了一種登峰造極的地步,根本無法察覺到這股氣息!
“有情況。”
鄭均敏銳不已,當即起身,喚來陳敬仲,張口問道:“此刻巡夜之將是何人?”
“啟稟將軍,巡夜將乃魯峻。”
陳敬仲當即稟報:“不過隨從二十餘騎,皆為我軍中翹楚,分散來巡視。”
鄭均沉聲道:“西北方向有真罡爆發,或許有人來襲,立馬組織一番,就地抵禦!”
“有真罡爆發?”
陳敬仲聞言,當即一怔,麵麵相覷。
他是絲毫沒有察覺到任何真罡爆發的跡象啊。
他頓了頓,剛準備詢問‘會不會是誤判’,畢竟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人來襲擊他們。
但想到鄭將軍的過往戰績,便不再言語,立馬開始轉身,運轉真罡,聲如洪鐘:“全軍集合,全軍集合!”
就算是鄭將軍草木皆兵、風聲鶴唳,那也要舉行一場軍陣來!
在一聲呼嘯之後,陳敬仲立馬轉身,對著鄭均進言道:“將軍,若是有賊將來襲,我軍多為降兵俘虜,怕是見了張賊大軍,可能會倒戈……”
鄭均聞言,不由感到有些頭疼,當即道:“敬仲,留下百騎,你與王堂留守此地,我率其餘百騎,同蔣毅峰、趙哲出陣,去西北方向瞧上一瞧,若有賊將,那便將其斬殺,若無賊將,便權當虛驚一場,看看能否詐出此間心懷鬼胎之人!”
“將軍。”
陳敬仲低聲道:“趙哲、蔣毅峰,皆為降將,倘若賊軍來襲,此二人陣前倒戈,將軍便是危險!將軍重擔在肩,不若讓末將率兵前去,若是出了差錯,將軍也可棄這俘軍而走,率百騎遊襲,待大軍到來,重整旗鼓。”
聽到陳敬仲的話語,鄭均倒是十分驚訝的瞧了一眼陳敬仲,接著笑道:“放心,賊軍中,除非那張本功、馬洪親自來攻,其餘人等,我皆不懼也。”
“若是真乃賊軍,從嚴廷郡奇襲至此,必為騎兵。若是大股騎兵,達我所能感知到的真罡範圍,必然馬蹄陣陣,大地顫動,使得飛鳥離林。這次來襲賊軍,必為小股精銳。”
鄭均目光閃過一抹戰意,張口道:“既如此,精銳對精銳,我怕了他不成?!”
說罷,鄭均頓了頓,繼續說道:“至於蔣毅峰、趙哲,取賊首級來降,不似作為。二人連同那魯峻,皆為朝廷降將,本就在賊軍軍中不受重用,此番複叛,並且累殺五千兵卒,賊軍必然對此二人憎恨至極,如此,兩人麵對賊兵時,必然更加奮戰。”
聽聞此言,陳敬仲便不再阻攔鄭均,隻是抱拳。
而鄭均見此,毫不猶豫,直接喝道:“一騎隊出列,披明光鎧,隨我出陣!”
“是!”
立馬,有百人躍馬而出,戰意高昂。
長途奔襲,自是勞累。
先前他們雖鄭均長途奔襲,一舉擊潰五千步卒。
但如今,在這破損的澗岩縣內休息了一夜,自然精神飽滿了許多,發動一刺短距離爆發式突擊,不是問題。
先前,鄭均帶著的隻是輕騎兵,眾將為了加快速度,隻是穿著一層薄皮甲。
基本上隻能防備戰場上的流矢之類。
但方才的戰利品中,繳了二百多具明光鎧。
如此這般,倒是齊全了。
鄭均這百騎,鎧甲、騎槍、長弓一應俱全,乃是實打實的重甲騎兵。
而且修為蓄氣的精銳,達八十四人,其餘十餘人,也都是煉血巔峰,衝鋒時落在最後,隨時補位。
此等騎兵,光是看著配置和規模,就已經算是天下騎兵中的精銳了。
放在雲州騎裡,也是一支精銳百人騎隊。
隻是缺乏騎兵相關的操練,配合沒有那些專業精銳騎兵默契罷了。
但這並無大礙,在這白銀黃金局裡,已經算是小代了。
伴隨著百騎出列,身披明光鎧,鄭均毫不猶豫,也同樣騎上了青鬃馬,策馬揚刀,想了想,將一直係在馬背上的‘罰罪戈’取了下來,放在了身前能夠第一時間碰到的位置。
罰罪戈,是長陽郡王府的寶貝。
此番來襲賊將,必然不是能夠簡單相與之輩。
所以,鄭均自然要做好萬全之策,以迎戰敵將。
在所有騎兵準備完畢,鄭均立馬策馬而起,朝著西北方向出營,百餘騎兵快速跟上,如同一股洶湧的洪流,橫穿這破損的城牆,向西北方向而去。
百騎出營,戰馬嘶鳴,馬蹄陣陣。
百騎席卷而出,明光鎧陣陣而行,如同鋼鐵洪流。
鄭均策馬,在西北方向的平坦官路穿行,率百騎前行,剛出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鄭均便能感覺到前方有騎兵在移動。
“果然有騎兵來襲?!”
鄭均不由感到有些驚訝,但沒有絲毫猶豫,當即彎弓搭箭,在馬上舉弓,計算了一番拋物線,準備射箭。
而見鄭均如此,身後百騎,俱是舉弓,附著真氣,準備齊射。
他們雖然不似鄭均這般,專門修行了箭術武學,但尋常蓄氣武者以真氣附著在箭矢之上,也是有不小的殺傷力。
“射!”
鄭均低喝一聲,手中箭矢宛如流星,瞬間激發而出!
化為一道流螢,朝著前方射去!
鄭均一箭射去,身後百箭齊發。
而後,鄭均連射三箭,身後也眾騎,也一齊彎弓搭箭,射出數百箭矢。
接著,鄭均也不管對麵到底是什麼狀態,舉起雪守刀,暴喝一聲:“敵軍陣型已亂,隨我殺!”
“殺!”
鄭均麾下騎兵如狼似虎,朝著前方撲殺而去。
“……”
張補一行五十餘騎,要長途跋涉,自是沒有披甲在身。
甚至於隻是紅披風俠有著一件皮甲,唯有幾個外罡武者,身上披著明光鎧。
宣州、肅州邊軍,裝備了數萬的明光鎧,張本功既在宣州、肅州肆虐,自然繳獲了不少。
但長途跋涉本就,披甲更累,因此隻有能夠承受住的外罡武者穿了,其餘蓄氣武者,都沒有穿。
如此奔襲一夜,雖然一人兩乘,但眾人本就人馬俱疲,衝到此時,已經有些勞累了,張補方才一槍刺殺魯峻,才讓他們提起精神,準備奮起一擊,鑿穿鄭均。
張補神色如常,並不覺得有什麼勞累,但他也知道自己麾下將士的狀態,但卻沒有任何製止。
在他看來,一擊足夠了。
那鄭均雖然名頭極大,但能夠被派來前線作戰的,多是沒有世家背景之人。
真正的世家,都想要看著他們做大。
比如,自己那妻族盧氏。
盧氏乃是宣州首屈一指的大族,若無有盧氏在後麵支撐張本功,張本功早就被剿了。
不過就算如此,張補也很清楚,一旦神武皇帝駕崩,天下局勢有變,自己的那位叔父,下場必然淒慘。
就連盧家也會落井下石,這也是盧家將嫡女嫁給自己,而不是叔父的原因所在:他們所期望的,就是張本功死後,他這個侄子能夠全盤接手張本功的勢力。
張本功,是沒有兒子的。
唯一的生機,就是趁著神武皇帝駕崩之前,突破元丹。
這樣,才能真正自己做主。
沒有元丹武聖的勢力,在天下紛爭的局麵下,是成不了氣候的。
張補很有危機感,這也是他要儘快擊破康樂郡,通過博州進入中原的原因。
隻有到了中原繁華之地,才能積攢出足夠多的資產,供給叔父突破元丹。
中原之地,久經繁華,地處腹地。
兵馬自然不如邊軍強盛。
他們之所以能夠縱橫肅、宣,也是因為邊軍沒有真正出動的緣故。
畢竟外敵虎視眈眈,無論是北戎還是西狄,都在覬覦大周土地啊。
張補就在這麼想著,忽然間,他感覺到一陣簌簌破空聲!
“嗯?!”
一瞬間,張補警惕之心大起,抬起頭來,耳畔出現了一道轟鳴如雷的炸響聲!
“砰!”
氣流呼嘯而來,箭矢射來,強勁的罡風將左右的枯枝吹得嘩嘩作響,望著這飛馳而來,宛如帶著飛沙走礫的箭矢,張補毫不猶豫,槍出如龍,直接朝著箭矢的方向刺去!
“轟!”
一聲巨響,張補虎口一震,手中長槍,直接將這飛射而來的箭矢給擊飛了出去。
“大成的碎石狂潮箭?”
張補心中暗忖,然而緊接著,數百支箭矢如雨一般,紛紛落下,朝著這策馬前衝的五十騎襲來。
“小心箭矢!”
“有箭來襲!”
“……”
眾人驚呼,本就疲憊,根本躲閃不及,一波箭如雨下,直接就有數人落馬身死,更有十餘人中箭受傷。
一波箭雨之後,張補臉色陰沉,第二波箭雨也是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