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督追至直隸,已將房冀斬殺。”
鄭均端坐於嵐州府衙正堂,手指輕叩案幾,目光掃過堂下諸將,沉聲道:“說說吧,城中為何亂成這般模樣?”
聽到鄭均的質問,許厚當即上前一步,抱拳稟報:“稟大都督,房冀敗亡當夜,守城士卒見其血遁逃竄,便知大勢已去,未等我們攻城,嵐州軍自己先亂了陣腳。”
“有搶掠武庫的,有縱火焚毀房氏宅邸的,更有甚者竟打開牢獄釋放囚徒,燒殺劫掠。”
於慎補充道:“所幸滄刀軍先鋒營次日辰時便至,末將當即分兵鎮壓:斬趁火打劫者三百三十七人,杖責遊俠兒百二十眾,另將房氏餘黨儘數下獄。”
見於慎補充結束,不等鄭均詢問,許厚便恭敬有禮,對著鄭均繼續彙報道:“一切皆按都督出征之時的舊例,如今糧鋪已開,藥局施診,流民正在登記造冊。”
聽到了許厚的安排之後,鄭均微微頷首,接著便道:“安驛郡情況如何?”
魏權拱手稱道:“啟稟大都督,安驛郡的劉郡守未曾派使者來降,似乎打定主意想要頑固到底了。”
“發兵,滅之。”
鄭均並不多言,隻是淡淡開口。
殺意顯現!
“諾!”
眾將拱手稱是。
眾將稱是之後,卻無人退去。
帳內一時靜默,隻聽得火盆中炭火劈啪作響。
終於,獨孤願上前一步,甲胄鏗鏘聲中單膝跪地,沉聲道:“大都督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滅房氏,嵐州八郡儘歸麾下,此乃天命所歸,功宜為王!”
一旁的魏權見狀,也是興奮不已,當即同樣拜道:“獨孤願所言既是,大都督本就是正統,稱王理所應當!”
什麼正統?
眾將不由一怔。
魏權指的,乃是鄭均為大魏皇室後裔,隻是其餘將領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但聽到獨孤願和魏權兩個小兒輩這麼說,幾個嵐州本土投誠者,如顏存真、趙博、房賀等將,也同樣猶豫片刻,也跟著下拜:“大都督功宜為王!”
衛圖聞言,不由眉頭一皺,神色不善。
而許厚則是眉眼之間,隱隱有種憂慮。
二人都是反對稱王的。
原因但卻完全不同。
衛圖是永昌皇帝死忠,在他眼中,這群人的行為,就是在謀逆!
更可恨的是,這些人竟然還想要拉著大周忠臣,定秦侯鄭均鄭大都督一起謀逆!
這和房氏那老賊,有何兩樣?!
而許厚而是想著的是現在稱王,為時尚早。
北方各地,乃是諸王紛爭的戰場。
強如宣州的盧氏老祖、隴州的趙氏老祖,都沒有稱王的打算。
因為現在稱王,隻會讓神武皇帝的子孫們產生危機感。
而南方,才是稱王的地界。
比如殺到了益州的張本功,如今不過通竅五境,就已經自稱‘大蜀王’,稱孤道寡了起來。
而南梁皇帝、東吳皇帝就更不用說了,蕭鑾、陸孟這兩個元丹武聖都不滿足於稱王,而是直接登基稱帝了。
南方之所以能如此,是因為大周朝廷對南方的執掌能力太弱了,南方藩王比較厲害的隻有楚王、越王和吳王。
楚王、越王乃是元丹,吳王隻是通竅巔峰而已。
而南方的越王,如今根本沒有好好地待在江州,而是跟在永昌皇帝身邊廝混,為永昌皇帝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所以導致南方的局勢特彆糜爛,就算是有人稱王,大周朝廷都管不到你。
但這嵐州不行啊。
北麵是肅州趙王、東南是關中秦王、南方是楚州楚王、東方是博州。
博州連接著雲州的燕王和今州的魏韓二王。
還有個大周永昌皇帝。
現在稱王,直接來一個大戰神武皇帝諸子了。
所以,許厚是反對現在稱王的。
還不等衛圖、許厚二人張口,鄭均便搖了搖頭,張口道:“鄭某何德何能,有何名望稱王?若是功宜為王,也當要敬問天子,由天子冊封,豈能妄自加之?”
此言一出,許厚才鬆了口氣,獨孤願、魏權難免有些失望,而嵐州本地降將們也沒什麼說的,隻是跟風繼續說‘大都督明鑒’。
對於嵐州本地這些降人,如顏存真、趙博等人,根本就沒什麼說的,他們無非是混口飯吃而已。
永遠忠於嵐州之主,誰是嵐州之主就忠於誰。
鄭均也很清楚,他剛剛才斬殺了一個被衝昏頭腦的房冀,可不想要成為第二個房冀。
他現在的戰略規劃很簡單,一如當初元末的朱元璋。
要‘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當初李察罕帖木兒南下,朱元璋為了避免為圍攻,甚至還‘遣使通好’,結交元廷。
與鄭均如今的處境,倒是略為相似。
當前要做的,就是發展嵐州,等待天下風起雲湧的下一個契機,而不是冒失‘稱王’。
當然,稱王並不是關鍵。
主要是不能有自立之心。
若是永昌皇帝願意封鄭均一個王爵,鄭均也無所謂,總而言之,沒有實力橫推天下之間,鄭均需要隱忍。
“收複嵐州之事,需要遣使臣稟報陛下。”
鄭均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衛郡守,爾勞苦功高,便麻煩您縱身而起,走一趟今州軍中,稟報陛下這個喜訊吧。”
如今戰亂隔斷左右,普通使臣很難穿過這戰亂時刻。
所以,讓通竅武者去傳遞消息,也是正常。
正如同當初永昌皇帝派高禮山來通知鄭均,要封鄭均為侯的旨意。
正好,這衛圖腦子有點不好使,留在這嵐州一定會惡心自己。
但他又在征討嵐州的過程中立有功勳,直接殺了會讓人心寒,趁此機會把他打發走,也算了了一番心事。
“是。”
衛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當即拱手稱是,接著便告退離去。
而其餘諸將仍在營帳之中,鄭均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後,張口道:“本督與那房冀大戰,需調息一番,爾等各自歸營,鞏固嵐州城之防護,將各郡官員名單呈遞。”
“待本督出關之後,親自考校,若有不合格者,當黜也。”
眾將聞言,當即稱是告退,而鄭均也終於在這州牧府中,準備閉關休整了。
而這嵐州城本名安業,乃是三國古都。
所謂三國古都,便是三個割據勢力的王城。
四千年前,古夏滅亡之時,一尊元丹以此地為都,建立‘嵐國’,在風雨飄搖之中堅守八十餘年,最終滅國。
兩千年前魏末亂世之時,有一尊元丹武聖坐鎮嵐州,自立為‘代王’,這安業城便是代國國都。
代國立國一百零七年,經兩世而亡,算是三國之中國祚最久的一個。
一千年前的虞末亂世之時,這嵐州城也有一尊通竅五境的武者狂妄自大,短暫統一了嵐州,自稱‘大嵐皇帝’。
然後一年之後,被神武皇帝剿滅,嵐州易主。
雖然都是短命政權,但大家清一色的將國都安排在這裡,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嵐州地脈,便在城中。
如今鄭均閉關之後,睜開雙眸,自州牧府出擊,準備直奔那房氏祖地而去。
房氏祖地,便是嵐州地脈所在!
自己在嵐州地脈修行,便能將‘氣吞山河’償還完畢,可以正式納入‘諸法無相’之中。
左右都要修行,在哪兒不是一樣?
不如去嵐州地脈所在。
房氏祖地,位於房氏宅院地下。
在家主府中,有一條地道。
鄭均順著地道深入,腐臭味逐漸被硫磺般的灼熱氣息取代。
鄭均揮袖震碎最後一道刻著房氏族徽的玄鐵閘門後,眼前也是豁然開朗。
直徑百丈的天然溶洞中央,一道赤紅岩漿如巨龍盤踞。
本該純淨的地脈靈氣此刻裹挾著黑紅穢氣,岩壁上懸掛的八百具鐵籠裡,每具都蜷縮著乾屍。
最古老的幾具還穿著前朝服飾,最新鮮的那具少女屍體手腕上,還戴著今年流行的珊瑚珠串。
看到這一幕後,鄭均直接就無語了。
“本以為是桃花源記,沒想到開幕雷擊。”
鄭均上前,真元震蕩,開始以自己的真元清理這裡的黑紅穢氣,同時吐槽道:“好端端的一處洞天福地,被房氏糟蹋成這個樣子?他媽的,真該死,怎麼沒有元丹武聖過來搶?”
淨化是個大工程,尋常武者若是在這裡待久了,自是會煞氣入體,不僅沒能突破境界,反而惹禍上身,壽元極大縮短。
有些刻薄之人,或許會用這種消耗人命的方式,淨化這地脈之中的靈氣,但鄭均還是有些良知的,自然不會用人體來淨化‘甲醛’,因此還是老老實實的用自己的真元清理。
就這般三五日後,那些縈繞數百年的怨氣開始漸漸鬆散,化作黑煙企圖逃竄,卻被鄭均張口吞入腹中。
氣吞山河運轉之下,竟將穢氣煉化為精純陰煞。
當最後一縷黑煙被淨化,溶洞突然劇烈震動。
岩壁血符寸寸剝落,露出底層璀璨的靈玉礦脈。
地脈巨龍褪去赤紅外殼,化作晶瑩剔透的靈液洪流。
“這才對嘛。”
鄭均額頭冒汗,不由擦了擦滲出汗水之後,便盤坐於靈液中央,開始修行了起來。
不過剛坐下來修行不到半日,鄭均便發現每運轉一周天,體內真元就凝實了一絲,而原本需要數十日才能化解的房冀殘留邪毒,此刻正被地脈靈氣衝刷殆儘,約五六日便可恢複。
“房冀老狗當真暴殄天物。”
鄭均內視丹田,看到五行真元正在自主交融。
照這個速度,最多五年就能完成五行合一,比預計快了三倍不止。
如此,可見那房冀的水平。
在靈氣這麼充沛的地方修行都突破不了,純廢物。
“或許,是血祭出了問題。”
鄭均也開始暗自猜測了起來:“房冀突破不了,也可能是血祭的問題……不然擁有這等寶地,怎麼可能突破不了?”
“難怪那些世家大族元丹不斷,在這等環境下修行,突破的成功概率增加能夠增加不少,蔡家坐主博州二百餘年便誕生元丹武聖,果然不容小覷。”
鄭均在心中暗忖,同時想著:“如此看來,房家這一代確實出了問題,血祭邪法雖能短暫的提升實力,但對於最終的修行還是有很大疏漏啊。”
“罷了,管這些作甚?修行,先將體內房冀殘留的邪毒清理了個乾淨,然後在房家院落裡搜尋一番,看看能不能尋到‘天罡烈陽’的修行方式。”
鄭均對‘天罡烈陽’,也很是感興趣。
神通之中,像是‘天罡烈陽’、‘淵渟嶽峙’以及‘浮生燼’這種無所定形的神通,實在是太強了。
鄭均對這種神通很是喜歡,如果可以,必然不會放過。
罷了,還是修行為先!
……
今州,永定郡要塞之下。
三個月的攻伐,大軍還在僵持。
永昌皇帝都有些疲憊了。
如今退又不能退,進又不能進,簡直僵在這裡。
這和永昌皇帝一開始的預料有些不太一樣。
說好了王師旌旗所過,如雷霆震怒,敵莫敢當呢?
怎麼剛一出戰,禦駕親征第一仗就僵硬在了這裡?
神京還被秦王偷家呢,永昌皇帝現在愈發不想打仗,信使已經不斷朝著今州大梁城派去,想要和魏、韓二王和談。
但,魏、韓二王現在不急了。
他們又沒被偷家,隻要穩住就好。
永昌皇帝若想跑,他們就全軍出擊,讓永昌皇帝知道什麼叫全民潰敗。
若永昌皇帝不跑,那就僵持在這兒吧,反正神京不是他們的。
魏韓二王很清楚,他們四尊元丹武聖,天下沒有比他們更豪華的陣容了。
和他們相似的,隻有永昌皇帝。
若是想要爭霸天下,必然要將永昌皇帝打滅,若是讓他逃回去,不亞於長平之戰放走了四十五萬趙軍。
因此,魏韓二王絕對不會讓永昌皇帝離開。
而永昌皇帝現在焦慮,畢竟他的齊王弟弟,也開始行動了。
“燕王也占了五光郡,他們到底要乾什麼?朕的弟弟們為什麼如此不讓朕省心?從不知曉為朕分憂,反而一個勁兒的落井下石!”
永昌皇帝坐在龍椅上,望著天下紛擾的局勢,一時之間心亂如麻,感覺到處都是敵軍。
魏王、韓王、秦王、齊王,都是逆臣!
蕭鑾、陸孟、張本功,都是反賊!
趙王、燕王、晉王,都是潛在的逆臣!
宣州盧氏、隴州趙氏,都是騎牆派的反賊!
楚王、吳王,都是被迫狗咬狗的逆臣!
而己方的人呢?
那嵐州的鄭均,斬殺了高禮山,這讓永昌皇帝也開始懷疑鄭均的忠誠性了。
雖然鄭均如今連連收複了鏡淵、漁漣、寧遠三郡,但給永昌皇帝的感覺還是很不好,永昌皇帝覺得這鄭均小兒,也是想要謀反。
“平定三郡的功勞,且不封他,讓他好自為之吧。”
永昌皇帝深吸一口氣,目光憤憤,他決定對鄭均平定三郡之事沉默不理,裝作無事發生。
畢竟又不是平定嵐州,有何可說?
若是平了嵐州,斬殺了那房冀,直接威脅到秦王,這才是功勞,永昌皇帝就算再不想封,也得給鄭均封賞。
但想要平定嵐州,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永昌皇帝搖了搖頭,正準備繼續指揮作戰,同時派出下一波使者和自己的兩位弟弟和談之時,卻忽然見到門外有一個隨軍太監臉帶喜色,匆忙趕來稟報:“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嵐州定秦侯的使者到了!”
永昌皇帝聞言,不由一怔:“何事?”
“啟稟陛下,定秦侯用兵如神,簡直是那兵仙在世啊!”
那太監立馬以一種誇張的行為,為永昌皇帝報喜:“自平複三郡之後,定秦侯複引兵渡洹水,一戰而破秦庶玄鳥衛。三十萬虎狼之師,竟如土雞瓦犬,頃刻瓦解!”
“定秦侯乘勝追擊,連克紫陽、安龍二郡,終與房冀老賊會戰於野,但見那旌旗蔽日,金鼓震天,不過三合,便斬此獠於馬下,自此,嵐州全境儘複我大周朝的疆土矣!”
當然,誇張的有些過分了。
說是鄭均三回合斬殺房冀,自然是這太監自作主張,胡亂瞎說。
畢竟對於太監而言,在皇帝陛下神色不悅之時,彙報喜訊,自然要更加誇張一些。
而聽了太監的話語,永昌皇帝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高興,而是有幾分無奈,甚至重重的歎息了一聲:“唉。”
那太監不明所以,立馬收了嬉皮笑臉,反而神色肅穆,頗為忐忑的跪在永昌皇帝麵前,等待永昌皇帝擬詔。
“擬詔。”
永昌皇帝深吸一口氣,張口便道:
“定秦侯鄭均,忠勇冠世,智略超群。前破房冀三十萬之眾,梟其首級,複克漁漣、寧遠、鏡淵、巴塘、廣平、紫陽、安龍、新驛八郡,功勳卓著,威震華夷。朕心嘉悅,特晉爾為嵐州節度使,加封平章郡公,食邑三萬戶,錫以丹書鐵券,世襲罔替。”
“望卿砥礪忠節,奮武揚威,速蕩秦逆,以靖京師,衛護社稷,永固皇圖。”
“欽此!”
而聽到了永昌皇帝的話語,那太監當即領命:“奴婢這就去擬詔。”
“擬完詔書之後,也不必帶鄭卿的使者來見朕了,直接讓他帶著詔書回去吧。”
永昌皇帝擺了擺手,懶得和這種陰謀家的使者多說什麼。
在永昌皇帝心中,鄭均的地位已經從‘忠臣’降低到了‘潛在的逆臣’和‘騎牆派的反賊’、‘被迫狗咬狗的逆臣’行列中去了。
現在暫時用之,等天下平定之後,再行刀斧之事,將其除去。
“諾!”
太監領了旨意,當即告退。
而在太監告退後不久,永昌皇帝又道:“皇兄既然來了,便出來吧。”
聽到了永昌皇帝的話語,在帳外,一名臉上多褶皺,看起來有些老態龍鐘的蟒袍王爺當即入內,對著永昌皇帝拱手道:“陛下。”
來者,正是神武皇帝胞弟之子,越王李侗。
按照年歲,正是永昌皇帝的堂兄。
永昌皇帝問道:“皇兄此番前來,所為何事,可是要要緊軍情?”
“陛下,確實有大事!”
越王李侗低聲道:“韓王與魏王近期發生爭執,韓王不滿當初魏王未曾救援彭州之舉,魏王對韓王本領多有微詞!兩王產生爭執,並且對若是謀逆成功後,誰為天子之事,也有所爭執!”
“今早,韓王派遣密使而來,願開永定城門,迎陛下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