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飛燕京的航班還是比較密集的,張潮第二天一早,就坐在了魯院的辦公室裡。
鄒光明這次用“組織上”這個詞,讓張潮不得不重視起來。滿打滿算還有三四天就過年了,不管這談話是好是壞,他不想抱著塊石頭過年。
鄒光明道:“你彆害怕,雖然不知道上麵怎麼定調的,但是對於你,大家都還是比較關心愛護的。”
張潮笑道:“我也納悶了,每年都是過年這陣不安生……”
等了沒一會兒,就有人推開辦公室的門進來了,張潮轉身一看,正是作協副主席鐵寧和王濛。
張潮心裡一咯噔,心想這件事的級彆會不會太高了?
這一屆作協的主席還是巴老,但是自從99年以後,巴老就基本靠插管維持生命了,日常業務都是各個副主席在操持。
而在去年10月17日,巴老去世。作協主席的位置就空了出來。
所有人都知道,下一次換屆,鐵寧升任主席是板上釘釘的事。所以她就是作協現在實際上的話事人。
王濛的身份、地位就用不再贅述了。
幾人在辦公室的小會議桌分次坐定,王濛坐在主位,鐵寧和張潮相對而坐,鄒光明坐在一旁,麵前攤著一個筆記本,顯然是在做記錄。
鐵寧溫婉地對張潮笑道:“你不用緊張。你現在還不是作協、文聯的成員,沒什麼紀律不紀律的。
我這次來,就是想了解一些情況,順便問問你的想法。”
王濛打趣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要三堂會審?”
張潮看兩人的態度都不是特彆嚴肅的樣子,也放寬了心,說道:“有您這包青天,再來三堂也不怕——二位想問的,是我和IWP之間的關係,還有《消失的愛人》最近的評論風向吧?”
鐵寧點點頭,問道:“你去‘國際寫作計劃’,在美國引起了不小的反響,我們一開始都認為是好事。
但是這幾天的輿論風向就太不尋常了。你自己對這件事的想法是怎樣的,方便講嗎?”
張潮捋了捋思路,把去年接到IWP邀請以後,美國方麵從簽證到機票,再到報銷五大湖穿越之旅的費用,再到幫忙聯係蘭登書屋的事情,簡單地陳述了一遍。
王濛聽完哈哈大笑道:“你小子,這是把人當猴子耍了。可是便宜不是那麼好占的——你知道這個卡爾森背後是誰嗎?”
張潮滿不在乎地道:“知道。90年代以後,IWP經費的大頭一直是‘法非德基金’‘亞洲基金’‘洛克菲勒基金’提供的。
這幾個基金要麼是美國國W院的外圍組織,要麼是CIA的外圍組織。所以,這便宜不占白不占。”
鐵寧、王濛、鄒光明都深感意外地看向他。張潮一臉無辜地道:“很好查的好嗎。IWP的經費收支每年都在愛荷華大學的公開信息裡可以查到,都在官網上。
再找個熟悉情況的人問一下就知道了。我剛到美國就讓黃傑夫查清楚了。”
王濛歎了口氣道:“年輕人是不一樣……當年我們要想知道這些,都是按保密級彆來的,現在隨便上網一查就知道——好了,你接著問吧。”
鐵寧點點,繼續道:“既然你知道,我也省了解釋的時間。那你也應該知道他們這麼做的目的。”
張潮道:“這次內地、港台的媒體一起歪捧《消失的愛人》,應該是卡爾森氣不過,聯係了和他關係好的一部分評論家乾的。
這是拉攏不了我,也要狠狠惡心我一下。”
鐵寧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就按他們捧的方向,真的去做一個‘中美文化界友好交流的橋梁’。
你要知道,能做這個‘橋梁’好處很多。美國在這方麵的投入不低。”
張潮毫不猶豫地道:“我也不想和二位唱高調。但是無論是從金錢角度,還是名譽角度,他們能提供的,和我現在已經擁有的,都相差太遠了。
而所謂的‘美式生活方式’,相信看過我的就知道,同樣對我沒有吸引力。”
鐵寧聽完,與王濛對視了一下,又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的文化界確實需要有人充當這個‘橋梁’呢?”
張潮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錯愕地道:“這……我沒聽懂。”
這時候王濛開口了,他緩緩道:“其實,這種事情本身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嚴重。首先,中美作為兩個大國,不僅政治、經濟上有密切的聯係,文化也是一樣。
我們一向很支持國內的作家走出去和世界做交流。80年代初,我們剛剛開放,IWP就邀請了那麼多作家去訪問。
除了IWP,像我、梁曉生、閻連科……都頻繁地到國外去訪問、學習過。90年代以後,這種官方層麵的交流少了點,但是隨著出國變得越來越容易,所以也一直沒斷過。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接受了美國方麵的‘好意’,就成了‘漢奸’。而且美國作為現在的世界第一大國、第一強國,它除了科技先進,在文化上也一定有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
我們寫一點正麵的文章,隻要不誇大、不編造、不陰陽怪氣,是沒有問題的。增進兩國人民互相之間的理解,本身就是我們文化界的責任。”
看到張潮低頭沉思,王濛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其次,我可以負責任地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本來就是我們兩國文化界之間的一種默契。”
這回輪到張潮意外了,王濛道:“你以為隻有美國有這樣的政策和資金支持?我們也有。就像美國、歐洲、島國每年都邀請國內的文化界人士去他們那裡訪問交流一樣,我們每年也積極邀請他們的作家、藝術家來中國訪問。
我們的文化界有‘親美派’‘親日派’,他們的文化界也有‘親中派’。具體是誰,大家彼此心裡都有數。
大國之間的互信基礎,不是隻有政治、經濟和軍事,文化也是重要一環。所以看問題不要非黑即白。隻要立得正、行得直,不怕的。”
張潮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們的工作成果,好像不是太顯著啊。”
王濛爽朗一笑道:“未必。我們隻是不像IWP那麼咋呼而已。IWP的卡爾森這次做得太過,不就弄巧成拙了嗎?”
張潮猶疑道:“我非要做這個‘橋梁’不可?”
鐵寧溫和地說道:“當然不是。這都是個人意願——你還年輕,所以之前我們沒有過多乾涉你去IWP這些事,就是想讓你自己走走看。
但是現在人家已經‘出招’了,我們怕你不懂這後麵的種種曲折,所以必須要和你講明白。不能讓你這樣的年輕人稀裡糊塗地撞南牆,不然,就真是我們失職了。”
直到這時,張潮才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道:“那我明白了!這次我下手不會太重的,二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