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張潮,關鍵詞:表演】
【媒體賦予張潮的“頭銜”有很多:天才少年、天才作家、文學超新星、80後領軍人物、青年意見領袖、中國文學的希望、文學天才、文學鬼才、青春文學旗手……
眾譽加身,張潮往往表現得“寵辱不驚”,麵對媒體時說話也“滴水不漏”。同樣年少成名的韓涵,即使到了今天,仍然無法擁有這種遠超實際年齡的淡定,屢屢在媒體麵前失言已是常態,隻不過這些年的聚光燈都在張潮身上,韓涵的吸睛能力不再了而已。】
【公認的,張潮十分善於利用各種新舊媒體給自己造勢。一個學業繁忙的高三學生,不僅對報紙、雜誌、電視台等傳統媒體的運作機製和報道傾向了若指掌,動輒牽著一群經驗豐富的記者、編輯的鼻子走;
甚至還對博客等新興網絡媒體也十分熟稔,能在文章中充分拿捏讀者的心理,激起他們的共情。這已經不能用“早熟”或者“早慧”來形容了,隻有“生而知之”才配得上張潮的表現。】
【我們不妨回顧一下張潮的成名之路:早期他頻繁地以“午夜潮汐”的網絡ID在“博客中華”上發表文章,時間確實都在午夜左右;彼時張潮還是一個高三學生,平時都住在學校,隻有周末才回家——試問他是如何能在工作日的深夜完成這項壯舉的呢?
既然張潮都已經“生而知之”了,我們不妨假設張潮還有孫悟空的分身術,每天深夜拔下一根毫毛變作自己的樣子在學校宿舍睡覺,真身則去了電腦前寫文章、發博客。既“生而知之”,有“分身有術”,張潮何止是“天才”,簡直是“天仙”。】
【如果我們把眼光再投注於張潮的作品,不難發現他與韓涵、小四等青春文學作家截然不同,其他年輕作家的風格往往具有延續性,但是張潮的作品則表現出了強烈的“跳躍性”。試問,一個隻有20歲的年輕人,為何會在作品中展現這麼豐富的人生閱曆,這也是值得深思的。】
【但張潮無疑是一個天才,一個表演天才——他既可以在報紙上揮斥方遒,也能在鏡頭麵前侃侃而談,完美扮演了媒體賦予他的一切角色。同樣再看韓涵和小四,他們麵對媒體,明顯有一個逐漸成熟的過程。
韓涵當年麵對記者采訪問自己第一部書名《三叢門》是什麼含義,他直接回答“忘了”——其實這才展現了一個年少成名的作家該有的桀驁不馴的一麵。他是不知道嗎?他是不想回答無聊的問題而已。
而張潮在媒體麵前就表現得太過於圓滑了,每句話,甚至每個動作、每個表情,都充滿了設計的痕跡。】
【最後,媒體沉了下去,真相浮了上來】
……
(為什麼這種揭批鬥爭類的文章永遠寫得比情節順手呢……)
張潮是在畢業作品評議會結束兩天以後才看到這篇文章的,而且還不是在網上,而是在《南國都市報》上。《南國都市報》不僅全文轉載了“蓮嶽”的文章,而且加上了一篇很長的編者按——
【張潮作為近年來最耀眼的文學新星,不僅獲得了巨大的聲譽,同時收割了海量的財富。在他那些耀眼的光環下,到底藏著怎樣的秘密,無論是他的書迷還是普通的文學愛好者,恐怕都想一探究竟。本文的作者,以一種近乎放肆的質疑姿態和嚴密的事實邏輯,似乎能為我們重構一個沒有光環加身的張潮。】
【也許有人會認為,蓮嶽提出的假設有點“聳人聽聞”,甚至“嘩眾取寵”。但這絕不是一種構陷,而是基於大量公開報道和客觀事實的合理推測。即使你不同意這種推測,也不能否認其中蘊含的某種可能性。】
【“人造”對張潮來說固然是一種極其嚴重的指控。但是身為青少年偶像的張潮,應有責任向社會大眾袒露真相、證明自己的清白。我們希望張潮不要再像過去那樣,利用輿論暴力或媒體手段,把質疑他的人的嘴再給堵上。】
【摘下光環,重回人間,對張潮、對文學,都是一件幸事。】
張潮看完這一係列文章以後,人都麻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韓涵遭遇的“代筆風波”,竟然提前了好幾年降臨在自己身上。
更滑稽的是,韓涵那些被人認為是“作弊鐵證”或“代筆鐵證”的事情——《新芽》雜誌破格為其舉行單獨複賽、麵對記者提問答不出書名來曆等——現在反都成了韓涵“真實才華”的證據,用來證明張潮是“人造”的。
一時間,張潮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
如何讓一個作家“自證清白”,證明書或文章是自己寫的,本來就是一個世紀難題。過去作家還有“手稿”可聊以為證——但也不是全管用。
張潮清楚記得,上一世被質疑“代筆”的韓涵把《三叢門》的手寫稿拿出來出版,最後這部手稿集中的一些痕跡反而被質疑者當成了他“代筆”的證據了。
而張潮一開始就是在電腦上寫,連手稿都沒有。
關鍵這次蓮嶽對張潮的“代筆”質疑是一步到位的——上一世麥田等人質疑韓涵有“代筆者”,還經曆了“2000萬懸賞無果”到“韓涵父親韓仁軍就是代筆者所以無人領賞”的過程——這次完全省略,張潮直接變成他爹的提線木偶了。
“父子相隱”的質疑邏輯,對任何藝術創作者來說,都是近乎於絕殺。
當初韓涵在課堂上寫《三叢門》並被同學傳閱,後來他被質疑代筆時,雖然也有同學出麵說了當初他的是如何寫一頁傳一頁的,但是質疑者是怎麼圓上“漏洞”的——這是韓涵他爹讓他每周背好了,然後在課堂上表演如何寫作。
當然韓涵也不是唯一一個——《霸王彆姬》的導演陳鎧歌,在拍了一部叫《無極》的爛片後,也被網友懷疑《霸王彆姬》是由他爹陳懷皚導演執導的,他本人在現場隻是傀儡。
這種質疑完全忽視了電影作為集體創作項目海量的參與者都可以見證陳鎧歌是否是“真導演”,也忽視了陳懷皚作為一個50年代的導演,從理念、審美到技術都不具備拍出《霸王彆姬》的可能性,更忽視了陳鎧歌在80年到90年代所取得的輝煌成就和展露的出眾才華。
但是質疑者隻要搬出“父子相隱”的理由,那簡直可以讓一切都合理化——比如陳懷皚導演可以每天晚上提前畫好分鏡、交代好機位、安排好調度、調教好演員、調整好劇本……第二天陳鎧歌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坐在監視器前拍好一天的戲份。
所以,這次拍打向張潮的質疑聲浪,雖然沒有之前“張白之爭”時浩蕩,但遠比那時候更加毒辣。之前的鬥爭,都還在文學範疇內,而這一次,是準備從人格層麵徹底否定張潮,甚至毀滅張潮。
而“父子相隱”的質疑邏輯,就是其中最關鍵的一環,一旦這種論調取得了一定的認同麵,那張潮自己做任何努力,都很難扳回局麵。最後很可能隻能像韓涵當年那樣,灰頭土臉好幾年,甚至在拍出多部電影後,還時不時被撕咬。
張潮一邊思考著破解之道,一邊給家裡打了電話,把這件事和父親原原本本地說了,最後交代,無論任何人通過任何途徑問起他,都不要做任何回應,不然說多錯多,很容易被人斷章取義以後當成小辮子。
掛了電話,張潮開始在網絡上搜索這件事目前的影響範圍,很快就看到一個熟悉但是以為和自己沒有什麼交集的名字——“打假鬥士”方老師。
方老師倒沒有寫什麼文章,隻是在他的博客裡全文轉載了蓮嶽的文章,然後加了僅有五個字的轉發按語:
這是真的嗎?
看到這五個字,張潮知道自己麻煩大了。
(晚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