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地早回家了,所以就先補上一章)
來接張潮的年輕人顯然不諳普通話,英語也不甚熟練,略聊兩句以後就尷尬地閉嘴了,不過態度很好。
車子在港島特色的狹窄街道上行駛了十分鐘,就來到一家叫做「Books&Talks」的二手書店。
這家書店前半部分堆滿了書籍,五顏六色,一直能壘到天花板,老板是個頭發斑白、相貌斯文的中年人,看到張潮到來,微笑地點點頭,用英文說道:“徐教授在後麵。”
張潮順著指引,穿過書堆,在兩個如門神般頂天立地的書櫃後麵,看到了徐子東。原來這間書店的後半部分隔出了一個能坐六七人的小空間,此時已經坐滿了人。
徐子東正在侃侃而談著什麼,看到張潮探進一個腦袋來,就停下了講話,連忙招呼張潮進來,又讓其他人擠了擠,給張潮讓出了立足之地。
徐子東介紹道:“這位呢,就是內地這兩年最出名的青年作家,張潮。張潮,這些是港理工這邊一些文學愛好者,約我來做一個小小的講座。
學校放暑假了,就在這家書店這裡。條件一般,地方太小了。”
張潮笑道:“地方小,氛圍好。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擠出這麼塊地方讓大家聚會,那說出的話也算一字千金了。”
看到張潮這麼不見外,大家都笑了起來。
張潮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對徐子東道:“徐教授剛剛講到哪裡了?繼續,我也想聽呢。”
徐子東道:“那我換普通話講。”徐子東是上海人,90年代才移居港島,普通話自然是好的,粵語才是後學的。
張潮連忙擺手道:“您還是用粵語吧,您粵語應該是‘病毒音’吧?我基本聽得懂。”
一番話說得眾人又笑了起來。“病毒音”是港式粵語支持者對官方推行的粵語“正音”的一種蔑稱。這種語言學上的爭論暫且放在一邊,“病毒音”吐字清晰,懶音和錯讀較少,也沒有那麼多的俚語和英文詞摻雜其中,聽和說都更容易一些。此外還得到了TVB和ATV的支持,所以新聞播音都用“病毒音”。
像徐子東這樣的外來高知,學習粵語自然從“病毒音”入門更容易。張潮也差不多,他的“識聽不識講”要排除港式粵語大量俚語和外來語夾雜的表達。
徐子東聞言就繼續講下去:“……夏誌清認為清朝末年、民國初年的中國作家們太沉迷於‘感時憂國’,影響了作品的文學性。實際上這是一個後來者,對當時文人的一種苛求。
夏誌清雖然也生於20年代,曆經過軍閥內戰、日本入侵,但是他家境優渥,其實距離那種‘亡國滅種’的危機感比較遠,能比較悠哉遊哉地研究文學。
所以他比較推崇張愛玲,某種程度上是出於這種生活背景上的相似。當然,這也造成了他自己的爭議。所以,這提醒我們,看文學史,要更重視史料和研究方法方麵,作者的觀點反而次之。
魯迅就看出在弱小民族的文學當中,有中國作家最有用、最感興趣的東西,所以他喜歡波蘭文學、北歐文學,卻從來不翻譯美國和法國的文學……”
講座大概持續了半個小時,徐子東回答了幾個問題後,幾個文學愛好者就散了。
不過徐子東特地招呼坐在最後麵角落裡的一個年輕人道:“嘉翰,你留一下。”
張潮心中微微一動,想到這次港島的複賽名單當中,就有一個名字叫做“林嘉翰”,難道就是他?
很快,小房間裡就隻剩下張潮、徐子東,以及叫“嘉翰”的年輕人。
張潮沒有著急問,而是先和徐子東聊了起來:“想不到您已經是嶺院中文係的係主任了,還會來講這樣的小講座。”
徐子東自嘲地笑道:“港島這個地方文學土壤太稀薄了,我們這些搞中文的如果還一直高高在上,那能長出來的苗子就更少了。所以一定要有廣種薄收的覺悟。現在這些小團體有邀請我,我隻要有空,一般都會來講。”
張潮疑惑道:“我也算從小看港島電影、聽港島音樂長大的,按理說這麼一個國際化大都市,經濟這麼發達,市民的審美高度多元和層次化,應該不至於如此啊?”
徐子東道:“你小時候看的那些呢,是即食文化,或者叫快餐文化,是港島的主流文化。因為這邊的生存壓力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