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潮這才想到,國內這方麵的資料還很少,這麼寫的人更少,所以這本衍生刊物才醞釀了大半年都沒有成型。於是沉吟了片刻道:“這樣,你英文怎麼樣,能讀原著嗎?”
蘭婷比了個“OK”的手勢道:“沒問題。我們老師要求我們讀歐洲作品的時候,儘量讀原著,或者原著的英文版本,這樣能更準確地把握到作者語言的精髓。”
張潮道:“那就好,我讓美國那邊寄一本《NowWrite!:Nonfiction(開始寫吧!:非虛構文學創作)》給你,你讀了,大概就懂怎麼寫了。”
蘭婷道:“好!不過我想先做點前置的調查的調查準備。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張潮想了想道:“網絡可以說是他們的精神家園了,尤其是QQ群、QQ空間——這樣,你搜索這幾個關鍵詞‘葬愛家族’‘火星文’‘勁舞團’……”
蘭婷一邊聽,一邊記,但還是有些難以接受這種詞彙從張潮嘴裡一個個蹦出來。
張潮說完以後,又語重心長地道:“這篇文章你寫好了,不僅會讓你在文學上有突破,而且會是一個很好的社會學研究素材。青史留名的機會給你咯,要把握好哦!
不過我也提醒一下,如果你真要接觸他們,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好能拉上其他同學一起。儘量以邀請訪談的形式進行,私下不要過多接觸,交流時真誠、尊重,但不要透露太多個人信息。
他們也談不上有多危險,就是一群渴望得到關注的小孩兒。但是畢竟是‘邊緣人群’,小心一點總沒錯。”
蘭婷把張潮的話一一記下,忽然問道:“既然有‘危險’,你為什麼還要建議我來寫這篇文章?”
張潮想了想道:“從你說覺得自己的作品和《青春派》雜誌有距離開始,我就覺得你需要一個打破固有的生活圈的契機,去拓展自己的視野和體驗。
薩特在獲得諾貝爾獎以後,有一個發言,其中有一句話我印象深刻——‘今天的作家不應為製造曆史的人服務,而要為承受曆史的人服務。’
這些‘殺馬特’,某種意義上就是‘承受曆史的人’的代表。你如果真的投身這項調查,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要說這句話。
至於‘危險’嘛,你可以先從QQ群入手了解他們,選擇有代表性的人,儘量在公共場所約見、采訪,那就問題不大。當然,你要肯帶上‘保鏢’,就更不怕了。”
蘭婷點頭表示同意,眼神流露出迷茫又向往的光芒,心想張潮也是這麼一步一步開拓自己的生命體驗和精神世界,然後才達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嗎?
他已經這麼成功了,為什麼還會關注到這麼邊緣的一群人呢?是人性的不扭曲,還是道德的沒淪喪?
良久之後才道:“我一定會寫好這篇文章。——我要回去上課了,你去哪?回酒店嗎?”
張潮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道::“我約了中介,下午去看下房子。”
蘭婷又一呆:“你要租?沒必要啊,你來我們學校交流也就兩周,學校肯定給安排宿舍——不,應該是專家公寓。聽說至少也是一室一廳呢。”
張潮搖搖頭道:“不是租,是買。鷺島風景和氣候這麼好,正好順便買套房子扔這邊,我爸媽有空可以來住。”
蘭婷:“……”頓時不知道怎麼和張潮交流了。
兩人分道揚鑣,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而廈大中文係的辦公室內,氣氛卻頗為怪異。
日本來的客座教授飯塚榮,用自己口音生硬但詞彙量絕對大的中文,努力向其他老師形容著今天他看到的男生樣子,但是任誰也想不起來,自己的學生裡有這麼一號人物——研究生裡沒有,本科生裡更沒有。
尤其是飯塚榮把這個神秘學生「中國現代文學和中國文學的現代化是兩回事」這個觀點複述一遍,並給予很高評價以後,大家就更不敢認領了——
“這個同學的觀點,在一定程度上洞穿了籠罩在中國現代文學史研究上的那團迷霧,將其中蘊藏著的複雜的曆史、文化、政治因素,用簡單明了的語言解剖開來,讓我察覺到自己的研究,在過去存在的某種盲區。……”
看飯塚榮這麼遺憾沒找到這名學生,林丹婭教授過來安慰道:“飯塚教授,不要著急。學生總歸是我們廈大的學生,您在這邊還要呆一段時間,總歸能找到人的。”
飯塚榮歎了一口氣道:“怎麼能不著急?你們中國人講‘見微而知著’,從一個回答裡,就能看到這個學生在文學研究方麵的潛力。
如果這個學生是廈大的學生,以後也能留在這裡,好好培養,肯定能成為你們的學術明星!”
係裡的老師聽了以後愈發糊塗,實在不敢相信係裡有學生能擔得起這種評價。教戲劇文學的劉曉剛教授也插話道:“會不會是其他係的學生?比如曆史,哲學?”
飯塚榮搖搖頭道:“不管他是哪個係的學生,你們都要重視。”然後笑笑道:“要是先讓我找到了,我可會邀請他來讀我的研究生哦!”
辦公室裡眾人都笑,氣氛輕鬆起來,似乎就連牆壁上掛著的魯迅先生的畫像,嘴角也翹起了一絲弧度。
時間過得很快,周末如約而至。
在蘭婷的組織下,廈大鼓浪文學社舉辦了一個文學沙龍活動,主題是「中日“80後”寫作的比較閱讀」。因為是臨時性的,所以原則上是自願參加,不強製。
文學社都是“80後”的年輕人,對這樣的話題自然感興趣,幾乎沒有人不來,有些成員還帶了其他同學一起來參加。所以小小的辦公室很快就坐不下了,不得不把場地挪到了大間點的教室。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教室裡的桌子重新擺放成從內到外的三圈,還是有些同學沒地方坐,隻能站在門口,或者在講台上席地而坐。
這一幕,讓受邀前來的林丹婭教授十分感慨。她不僅是一個研究者,同時也是一名頗有名氣的作家,在80年代、90年代出版了多部和散文集。
她沒有想到,在上世紀80年代的文學盛世落幕以後,時隔近20年,還能看到這麼多熱愛文學的大學生濟濟一堂。
這其中很大原因要落在張潮身上——憑借諸多出色的作品和富有爭議的輿論事件,張潮如同一頭年輕的巨鯨,挽著“文學”這條有點破、有點舊的大船,一次又一次破開風浪,回到社會關注的“主航道”上來。
他的出現,不知激勵了多少年輕人和少年,在內心中燃起對文學、對生命的熱愛。
晚上7點半,在紛紛擾擾推遲了半個小時後,「中日“80後”寫作的比較閱讀」文學沙龍終於正式開始了。
說是“沙龍”,本來應該是比較輕鬆、低調、愉悅,但是因為參加的人數大大超乎了意料,也就沒有了設計中那種人人暢所欲言的氛圍,更像是文學社的活躍分子們表現的舞台。
蘭婷作為“主持人”,首先羅列了中日兩國目前比較知名的“80後”作家名單。
中國,自然是張潮打頭,然後是蔣峰、劉嘉俊、周嘉寧、李傻傻、張嘉佳、張佳瑋、春樹、張悅然……當然,韓涵和小四,也是繞不過去的人物。
日本,則是金原瞳這個史上最年輕的“直木獎”得主被第一個列了出來,然後是青山七惠、綿矢莉莎、河崎愛美、佐藤友哉等人。
名單一列出來,文學社裡非常活躍的大二生楊辰沛就敏銳地發現了問題,他道:“看了這份名單,我覺得很有意思,中國的‘80後’作家群體以男性為主,女性作家的數量和受關注程度都較少。
但是日本不同,基本全是女性作家,獲獎的也都是她們。這是為什麼呢?是不是因為日本女性在思想和文化上更早熟一些,還是其他原因?”
這個問題拋出來,整個教室裡都嗡嗡聲一片。
這時一個嘹亮的聲音響起:“我來告訴你們為什麼——日本的年輕男性都被時代‘閹割’,簡單說,都沒種!沒種,就是沒野心;沒有野心,怎麼當作家。自然就被女作家們把風頭都搶去了!”
王震旭坐在第一排,昂首挺胸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