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潮沒有食言,當天晚上就搭乘航班回到了國內,隻不過沒有回燕京,而是回了福海。
無論鄒光明和鐵寧、王蒙怎麼勸,他都沒有多呆哪怕一天。
因為他知道,對於日本文壇,乃至整個日本文化界來說,他這次的演講具有多巨大的衝擊力。
100多年來,並不是沒有人指出過類似的問題,但限於身份、方式等,都沒有造成很大的影響。
所以大家都樂於做一隻把腦袋埋在沙子裡的鴕鳥。
而張潮用「黑船祭」類比,直接把蓋在這個問題上的那層紗給揭開了,日本的文化精英不得不直麵它的荒謬:
在獲得西方認同與盛讚的同時,日本作為一個獨立的單一民族國家,它的本體性被置於何地?
是驅動其文學、文化發展的內核,還是僅僅是“無害東方”的符號展覽?
張潮能預感到,這一次他的言論將在日本掀起比“氣死”石原還要大的輿論浪潮,他沒有興趣留在那裡做眾矢之的,所以直接回國了。
剛好父母也結束了這小半個月的旅程,一家三口都可以好好歇歇。
張建國同誌在兒子的指點下,從相機的SD卡內把在日本拍的照片都導到了家裡的電腦上,一邊瀏覽,一邊嘖嘖稱讚:
“現在相機就是方便,不用洗膠卷了;日本人搞旅遊是有一套,小民宿也收拾得乾乾淨淨;沒想到日本也有雪山,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都管它叫「阿爾卑斯山」……”
聽著父親的念叨,張潮感受著難得的平靜。
在張潮的刻意交代下,穀田對他們兩人進行了信息屏蔽,所以一直不知道兒子在日本乾了什麼。
偶爾在報攤、電視上看到兒子,也以為是正常的媒體采訪。
直到第二天早上,家裡訂閱的《東南早報》送過來了,二人才發現在自己遊山玩水的這段時間,兒子已經把日本文壇翻了個底朝天——
《‘氣死’石原,戳破泡沫——這個福海年輕人到底有多勇敢?》
報道占據了副版的整個版麵,完整記錄了張潮在日本的重要行程和發言,以及後續引發的各種效應。
文章最後寫道:
【張潮的日本之行,絕非一場嘩眾取寵的“文化鬨劇”,而是一次對東亞文明對話本質的深刻叩問。
他以文學為刃,剖開了日本社會潛藏的文化困境——對西方凝視的諂媚式迎合、對殖民傷疤的自我美化、對曆史暴行的選擇性遺忘。
張潮始終以清醒的智識與無畏的姿態,向世界證明:真正的文學勇氣,不在於標榜立場,而在於刺破謊言。】
張建國夫婦看完以後對視一眼,神色都怪異——詫異、迷惑、欣慰、自豪……
最後都化為一句話:“你這死孩子,這麼大事也不告訴我們一聲!”
張潮嘴裡正叼著半根油條,手裡端著一杯豆漿,滿臉憊懶地道:“你們知道了,難道還能過來給我當保鏢不成?”
母親柳眉一豎:“當保鏢?我們是要去把你帶回來的!多危險啊,要有日本人受刺激了打你怎麼辦?”
張潮更無所謂了,大咧咧地道:“現在沒有3D打印,用手搓不出讓人心胸開闊的神兵利器,不要擔心。”
母親無奈,一巴掌拍在張潮父親的背上,嗬道:“你看看你兒子,又說胡話了!”
張建國本來把報紙高高舉起,打算做個隱形人,沒想到還是被老婆揪出來了,隻能放下報紙,擺出威嚴的模樣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俗話說,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話沒說完,張潮三下五除二就把油條吃光,跳下椅子,抓起自己的背包,一溜煙就跑出門,隻留下一句話:“我去趟市區。”
母親攔都來不及,隻能看著兒子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不由得埋怨道:“這孩子大了,越來越管不住了……”
父親卻很看得開,開解道:“還‘孩子’呢?去年不就說了,家裡的頂梁柱是他了。
他做什麼都有自己的主意,我們彆拖後腿就行。”
母親不知道該說什麼,歎了口氣,又把副版的報紙抽了出來,拿出剪刀就把整個版麵給剪了下來,張建國急了:“其他我還沒看呢!”
“自己再買去!另外,其他報紙也買幾份回來。”
張潮母親所料不錯,今天早上關於自己兒子的報道數量和報道高度已經達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這位來自中國東南沿海的年輕人,用行動重新定義了“文化交鋒”的意義。他拒絕被規訓為西方視野中的東方符號,也拒絕將日本文學奉為不可撼動的“亞洲巔峰”。
在東京電視台的訪談中,他擲地有聲地指出:“日本文學沉迷於扮演‘無害的東方情人’,而中國作家必須走自己的路。”
這番言論不僅撕碎了日本知識界長久以來的文化優越感,更讓世界看到中國青年一代的文化自覺——
既不沉溺於傳統窠臼,也不跪拜於他者標準,而是以獨立的批判精神構建屬於新時代的敘事體係。】
——《光明日報》
【張潮以“破局者”的姿態,為中日文化交流開辟了新範式。他拒絕用外交辭令粉飾分歧,而是用尖銳的真相倒逼反思。
當右翼支持者叫囂“大和民族最優秀”時,他用《黑船祭》的殖民傷疤喚醒民眾的曆史記憶;當日本文壇沉迷於諾獎幻夢時,他用《廣島劄記》的未儘之問揭露精神閹割。
這種不回避矛盾、不消費獵奇的對話方式,反而贏得了日本年輕世代的尊重。東京大學生鬆本綾子在「微博網」上寫道:“張潮君的勇氣,讓我們這代人終於敢討論那些被封印的話題。”】
——《中國青年報》
【希望當其他中國青年作家代表團踏上歸途時,他們懷揣的不再是對“東洋美學”的仰望,而是破繭重生的底氣。
因為這趟旅程證明:真正的文化自信,從不需要通過矮化自我或諂媚他者來獲得認同。
正如張潮這位福海年輕人,用一場充滿鋒芒的文化遠征,讓世界聽見了中華文明在新時代的潮聲。】
——《環球日報》
就連已經和張潮“翻臉成仇”的南國係報紙,在大輿論環境下,也不能不“低頭”,給予了張潮此行極高的評價,並且以「專題增刊」的形式進行了全麵報道。
報道核心是一篇評論,標題是《論劍扶桑——張潮為中國文學贏得尊嚴》:
【在中日關係的敏感語境下,張潮避免了兩種陷阱:既沒有沉溺於曆史悲情,也未陷入民族主義狂歡。
他對軍國主義的批判,始終站在人類文明的高度;對日本民眾的共情,保持知識分子的清醒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