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的‘未來性’恰恰能放大這種時空交錯的矛盾感,讓讀者看到福海的移民如何在記憶的裂變中重構精神原鄉的過程。”
顧琳還想再問,卻被楊衛華拽了一下,隻好意猶未儘地坐了下來。
楊衛華指了指其他虎視眈眈的記者,笑道:“你再問,也不怕彆人吃了你?”
顧琳這時候才有些心虛地問道:“師父,我剛剛的問題,問得合格嗎?”
楊衛華不置可否,而是道:“你仔細聽彆人怎麼問的。”
這時另外一個記者的提問已經進入正題了:“……這次你沒有采取常規的新書發布流程,堅持讓這些貴州山區的孩子成為發布會主角,是否在刻意製造‘苦難營銷’?
或者您認為這種情感綁架能持續拉動銷量嗎?”
顧琳聽完以後不禁咋舌,看向自己的師父,楊衛華擺擺手,讓她先彆說話,聽張潮怎麼回應。
張潮道:“如果苦難需要‘製造’,那恰恰說明我們的創作早已背離了真實。這些孩子不是道具,他們的故事本身就契合了《原鄉》的精神。
可以說,如果沒有在什雷村的經曆,我也不會對華人移民以及唐人街的曆史有那麼深的感觸。作家陳村有一個很有趣的短篇,叫《給兒子》,以父親的口吻引導‘未來的兒子’去自己曾經插隊過的農村參與勞動、體驗生活。
裡麵有句話我覺得很有意思——‘你得不讓自己飄了,你得有塊東西鎮住自己。也許,借父親的還不行,你得自己去找。’——我當初之所以要去什雷村,而不是自己熟悉的故鄉,就是想用距離和陌生感來‘鎮住’自己。
幸運的是,我得到的遠不止‘鎮住自己的那塊東西’。
所以與其說我在營銷,不如說我選擇讓作品與讀者坦誠相見,讓他們看看什麼造就了這部作品。
我知道你期待中的「新書發布會」是什麼樣子。但我覺得,文學如果需要靠名流背書而非內容共鳴去贏得讀者時,那才是真正的綁架。”
張潮精彩的回答贏得了現場的一片掌聲。被他“駁斥”的記者也沒有麵露慍色,而是喜滋滋地笑著坐了回去。
顧琳滿臉疑惑地看向師父,楊衛華歎了口氣道:“你啊,還是太年輕。剛剛的問題其實不是‘挑釁’,反而是問出了普通大眾想知道的答案,甚至相當於給張潮解了圍。
這種問題,看似尖銳,實則圓滑。提問的和回答的,是有默契的。”
顧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這時又有一個記者被點到提問:“您在與旅美作家黎翊雲的對話中,多次以‘母語寫作’和‘民族情感’壓製對方,現在又寫了這麼一部反應華人移民和唐人街的——
這是否在刻意塑造‘愛國文人’的個人標簽,以迎合讀者的情緒換取對銷量支持?”
這個問題同樣讓顧琳頭皮一麻,但是張潮卻沒有任何不悅的表示,隻是淡淡地答道:“文學觀念之爭不是拳擊擂台,所以‘壓製’這個詞並不準確,我更願意將那個過程稱之為——‘消弭分歧’。
不過我可以確認的是,語言的選擇背後是文化的話語權爭奪。當黎翊雲女士用英文書寫被異化的中國形象時,我會選擇用母語捍衛敘事的準確性。
如果這被解讀為‘愛國標簽”,那我希望更多作家能擁有這種‘標簽’——讓漢語不再是被翻譯閹割的附庸,而是承載本土經驗的脊梁。”
顧琳鬆了一口氣,又可憐巴巴地望向師父,楊衛華隻能又解釋道:“這個問題雖然看起來‘攻擊性強’,但很明顯是在張潮預設的框架裡……”
記者問答進行了短短的20分鐘就結束了——再不結束,後麵幾百個讀者可就要“造反”了。
隨著發布會環節一個個地展開,讀者們的情緒一點點被調動起來,此刻他們已經無法控製住內心的期待,隻想早點讀到《原鄉》了。
簽名售書環節正式開始!
這些讀者,包括幾乎現場的所有記者,都事先交了29元,可以直接在工作人員手裡領書——這是張潮的堅持,新書絕對不能送,隻能賣;即使是自己的老師、朋友想要一本,他也會自己掏錢買了送人家。
陸金波雖然有點不理解——畢竟組織這些全國各地的讀者,給他們報銷車票和一晚的住宿,還有給記者的車馬費,加起來遠遠超過29元的書價——但還是照做了。
前排的記者們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讓出了兩條通道,同時重新調整好了相機的機位,開始拍攝張潮簽名的場景——
隻見現場的人潮像波浪一樣,有秩序地、反複地向前湧動著,最後化為兩股細流衝向位於中心位置的張潮。
許多讀者都眼眶含淚,或者紅著眼睛,顯然是剛剛哭過一場;但麵對張潮時,他們又忍不住心中的喜悅和激動,淚中帶笑,情緒複雜極了。
即使張潮對簽售已經駕輕就熟,但他也沒有想到今晚發布會的效果會如此之好,所以一邊簽名,一邊還得安慰自己的讀者。
看來「故鄉」確實是最能觸動人心的一片淨土——就是不知道他們看完《原鄉》以後,還會不會認為那是一片“淨土”?
陸金波看到此情此景,心裡鬆了一口氣。
這本書的首印是創紀錄的150萬冊,版稅也是創紀錄的25%——如果銷量和王朔的新書一樣,那他的「果邁文化」很可能從此一蹶不振。
但現在看來,這種情況不會出現了。
張潮以其天生的爭議體質和搞事能力,已經絕無僅有的營銷手段,將披著科幻外皮的純文學作品,從單純的圖書銷售,變成了情懷共鳴。
張潮賣的,壓根就不是書……
陸金波相信今天發布會的新聞一出,《原鄉》的銷量將在一周內迎來史無前例的高峰!
可事情的發展,又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