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跡未洗去的大廳內,再次被潑上一道道猩紅。
兵刃相接的金鳴,在大廳中回蕩,一同響起的還有瀕死之人的慘叫與咒罵。
近衛揮過封喉的鋼刀,灑落沾染寒芒的赤色。
畢竟隻是些曾在田地苦耕的農漢,沒有數量優勢,即使身戴盔甲,經曆過一兩次戰鬥,又怎是自幼習武的近衛武士敵手。
雙眼通紅的少年,試圖保護倒地的同伴大叔,小布蘭登尖叫聲含著恐懼,可無比的憤怒,驅使著他朝無法抗衡的近衛刺去短刃。
領主近衛舉起仍帶血腥的長刀,麵具下眼神,略有猶豫。
揮落的同時,動了動手腕,還是轉而用刀柄,將這勇氣非凡的少年打翻到一旁。
看著痛呼著再難爬起的男孩,近衛沒有繼續。
男爵的命令不能違逆,這孩子必死無疑,但.彆人下手也一樣,沒必要讓一個孩童的血,汙了自己的刀。
不遠處,被數個士兵們摁在地上的伊文怒目圓瞪,恥辱與羞愧,叫他幾乎咬碎牙齒。
“放開我!拉爾,我將你升為軍士,不是讓你令我蒙羞的!我命你們立刻放開我!”他咆哮中奮力掙紮。
暴怒的騎士依舊力量非凡,若非重傷在身,區區幾人又如何壓得住能生撕猛虎的武勳騎士。
拉爾軍士與士兵們悶聲死死扼著騎士大人的身體,心中和嘴上都為之叫苦。
“伊文大人,領主有令不要為難我們。”
他們哪敢放手,今日得罪伊文騎士,最嚴重不過是挨頓軍鞭撤職滾蛋,可若不遵男爵的命令,自己下場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聽著又一個手下捂頸瀕死的啞聲,以一敵二,正絕望中苦戰的羅恩,被少年的尖叫驚得分神。
“.肯斯!.布蘭登!!”羅恩稍有差池,轉瞬就被領主近衛的槍戟刺倒在地。
“——啊!”伊文怒到了極點,他不顧身上的痛苦,右手揪住軍士胸甲側漏出的內襯,大吼著將其甩脫,解放了右臂。
側身一鬆,騎士趁機扭身揮拳,砸翻了左邊一人。
擺脫束縛的左臂順勢,把背後壓著的士兵肘飛出去。
剩下一個壓著雙腿的士兵見狀,突然張嘴發出慘呼,像被無形之力踢開似的,噔噔兩步倒退著倒地,趴下找了個合適的姿勢,閉上眼睛不敢再聞領主的家事。
沒管那主動退走的士兵,擺脫束縛的伊文蹬地而起,衝入人群撞開一名近衛,瞬間拔出佩刀挑開那朝羅恩刺下的槍戟。
他匆匆轉身,橫刀攔在倒地的難民首領麵前。
得到喘息機會的羅恩,這才有機會艱難爬起,拖著一旁的布蘭登,與此行被騙入塔堡的最後幾個幸存的手下,退至廊柱邊,背靠而立。
抬眼望向已經倒在血泊中抽搐的同伴,還有其他難民團夥的頭頭,以及逐漸包圍而來的沙泰士兵,羅恩慘笑。
衛兵團團包圍,而自己的隊伍,此刻恐怕還在城牆上,等著被劃編為領地軍民的好消息。
這消息.沒準還真做不得假。
隻是他們這些難民隊伍的領頭者,看樣子不被計算在內。
沒想到沙泰男爵不知何時跑回了城鎮,還假借伊文的名義,召自己等人進堡議事。
無恥陰損的家夥
悲哀的唾棄著,羅恩攬緊身旁痛苦蜷縮的少年。
自己死了便死了,他的命早在妻兒被殘害後就已經該逝去,隻是這孩子被自己連累.
寶座上的胖男爵,胡須隨肥臉上的惱火而揚起,猛的拍著扶手訓斥次子:“才幾天不見?你瘋了嗎?為幾個下賤的暴民,違逆你的父親,你的君主?”
沙泰男爵不明白這逆子吃錯什麼藥,非攔著自己殺雞儆猴,尤其是那威脅過自己的難民領頭者,必須得死!
他不反對收編那幾千賤民,正好死傷近半的居民需要補充人口,但不趁這幾千人沒擰成一股勢力,殺掉領頭者,打散成型的外來團體,待將來這幾千人做大,自己到時候要平添多少麻煩?
緊握長刀的伊文,呼吸如拉風箱般沉重,體內尚未愈合的傷勢仿佛再次崩裂,但他無心感受這股疼痛,那仿佛燃火的雙眼,從未有此刻這般,鄙夷而憎惡生父的麵目。
“瘋了的是你,父親.你口中的賤民曾與我站在城牆上,並肩麵對死亡,他們與我一同保衛城鎮,挽救了沙泰。
而你,拋棄領地,領民,妻子,兒子,還有我的妻兒,隻為能在船艙內多運走哪怕一箱財寶.
今日,你羞辱我的名譽欺殺這些共同捍衛沙泰城的戰士,我恥於你的卑劣。”伊文騎士羞憤中咬牙切齒.
“你這畜生!!”沙泰男爵眉頭挑起,勃然大怒:“你跟著塞芬男爵那麼多年,隻學會了忤逆君父嗎?”
他發現這從小被送去盟友家族當侍從,接受了十多年騎士教育的次子,當真是被教成了愚不可及的傻子。
雖然本就不待見這經常的愚直頂撞自己的小兒子,但過去對其表現的忠誠和勇武,也還算滿意。
一個榆木腦袋的家族成員,用來鞏固自己,以及其兄長未來的統治,可謂十分合適。
但現在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行,沙泰男爵無法容忍權威被當眾挑釁,即使是親兒子也不行!
伊文並未對父親的質問感到羞愧,有著曾侍奉的塞芬男爵言行對比,他更加厭惡起這個,背叛了家人和領民的生父。
“.忤逆?不,是我將你棄絕父親,你不配做我效忠的君主。”騎士的目光,此刻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沙泰男爵聽了這話,怒極而笑,衝反目的逆子森然道:“好好個混賬東西,背棄主君,我現在剝奪你的頭銜和領地!你將被貶為罪民!”
“領地儘管拿走就是。”
做出覺悟的伊文不為所動:“但我的頭銜,乃是塞芬大人冊封,沒有違背大誓,即使你為我父也無權剝奪!”
深呼吸,年輕的騎士對男爵近衛們,抬起長刀。
“以名譽發誓,我會用生命履行對身後之人的承諾,要殺害他們,今日你們就從我屍體上踏過。”
羅恩捂著傷口,看那年輕騎士守在身前的背影,胸中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就算是自己曾侍奉的那位騎士,也沒有如此對待過他.
領主近衛們握著武器麵麵相覷,人臉麵具下的表情十分為難,有些進退不得。
有著長久以來,對沙泰男爵那德行的了解,他們隱約對麵前的男爵次子心生敬意。
但也僅此而已,近衛們不會為尊敬違逆領主,搭上自己的富貴,僅僅是感慨.剛直的“費魯劍”易折,堪塔達爾人還是用“烏利亞刀”為好。
沙泰男爵氣得臉上肥肉都在顫抖。
他朝猶豫的近衛們大聲催促:“愣著乾什麼?拿下這蠢材,死活我都恕你們無罪,趕緊動手殺掉那幾個礙眼的賤民。”
近衛們歎息,舉起武器,就要嘗試儘可能先製服擋路的伊文騎士。
嘭!
一聲震響。
本該被外麵士兵嚴加把守的大門,被猛然推開。
那突兀的聲音像暫停鍵,讓氣氛凝重的大廳中,所有人紛紛望去,原本嘈雜的聲音略微沉寂。
沙泰男爵驚疑眺望,瞧見了兩個陌生的身影步入大廳。
他奇怪,外麵的衛兵,怎敢沒有自己命令,便允許外人半途闖入。
推門而入的萊昂,視線掃過大廳。
成群的沙泰士兵.難民戰士的屍體.陌生的重甲武士.被包圍在廊柱的伊文騎士、羅恩、小布蘭登.
他最後才望向領主寶座上,那身著堪塔達爾華服的肥壯貴族。
不用開口詢問,隻是嗅到眼前劍拔弩張的血腥氣氛,萊昂便理解了一切。
盯著身穿板甲的青年騎士和嬌小少女,沙泰男爵皺眉,昂起下巴喝問:“什麼人?你是哪裡來的騎士?為何擅闖我的堡壘!”
萊昂並未回答,緩步向前,低頭打量那幾具倒在血泊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