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影衛還跟著。”玲瓏借著整理車簾的間隙低聲道,“已經換了兩批人。”/br李雲初指尖輕叩窗框,忽然指向岔路:“前麵胭脂鋪停一下。”/br馬車拐入西市最繁華的街巷。/br玲瓏扶著李雲初下車時,兩名灰衣人立刻隱入對麵茶樓。/br李雲初唇角微勾,在胭脂鋪轉了一圈後,突然從後門穿出,迅速登上早已備好的另一輛樸素馬車。/br馬車在巷陌間疾馳,七拐八繞終於甩開追蹤。/br出城後道路漸窄,兩側青山如黛,暮色中隱約可見半山腰一片灰瓦建築。/br建築上方的牌匾掛著“雲霧書院”四個鬥金大字。/br書院門前古鬆參天,石階上青苔斑駁,看似清幽雅致。/br可剛踏進院門,就聽一聲厲喝:“重寫!這筆鋒太利,哪像張公子那手軟趴趴的字?”/br廊下藍衣男子正將一疊紙甩在書生臉上。/br那書生唯唯諾諾撿起紙張,嘴裡嘟囔著:“真是錢難掙,屎難吃!”/br“你又在嘀嘀咕咕什麼呢?”藍衣男子不耐煩地吼道。/br那書生連忙搖頭,“沒……沒什麼。”/br“記住,張侍郎家公子慣用鬆煙墨,字間距要寬三分。”藍衣男子聲音壓低,“這文章可是他花三百兩買的,我們得服務周到,這樣才能有回頭客。”/br放眼望去,書院內數十書生伏案疾書,案頭堆滿各色名帖。/br都是世家公子的筆跡樣本。/br李雲初勾唇冷笑,縱然她早知科舉**,但親眼見到這麼多“寫手”,心中還是堵得慌。/br這裡哪裡是什麼書院?/br分明是科舉舞弊的溫床!/br大燕建國初期,舅舅為了選拔人才,向父皇提議設立科舉製,本意是讓天下寒門學子都有機會入仕。/br可如今呢?/br科舉早已淪為世家子弟上位的工具,寒門學子即便才華橫溢,也絕無可能考中。/br所以,他們乾脆放棄科舉,轉而在這雲霧書院裡做起了代筆的生意。/br世家公子們花錢買文章,寒門學子替他們寫,雙方各取所需。/br真是何其諷刺!/br“姑娘有何貴乾?”藍衣男子不知何時已到跟前。/br他約莫三十出頭,麵容清臒。/br李雲初眉眼挑了挑,“久聞雲霧書院才子輩出,特來看看。”/br藍衣男子眯眼打量她:“看姑娘麵生,可有引薦之人?”/br還真是謹慎!/br玲瓏上前一步,遞過一張拜帖。/br藍衣男子接過一看,頓時喜笑顏開:“哎呀!原來是狀元郎介紹來的貴客。”/br他立刻擺出一副熟絡的樣子,熱情洋溢地說道:“既然是狀元郎介紹來的,那咱們都是自己人!在下書院管事趙青陽,姑娘裡邊請。”/br“姑娘有什麼需求儘管吩咐,咱們這兒服務周到、價格公道、包您滿意!”/br“去年殿試前十名的策論,有七篇出自我們書院。”/br他拍著胸脯保證:“不管是詩賦策論、八股文章,還是殿試答卷、禦前奏對,咱們這兒都能給您安排得妥妥當當!保證文采斐然,考官看了都拍案叫絕!”/br李雲初微微一笑,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我想見見替狀元郎寫文章的那位寫手。”/br趙青陽笑容一僵,搓了搓手,為難道:“這個……恐怕不行啊!咱們這兒有規矩,寫手和雇主不能見麵,免得日後惹麻煩……”/br話還沒說完,玲瓏已經掏出一錠金光閃閃的元寶,輕輕放在他手裡。/br趙青陽眼睛一亮,立刻改口:“不過嘛,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是貴客要求,那自然可以通融!”/br他迅速將金子揣進袖中,笑容諂媚:“兩位裡麵請!我這就去叫那位寫手過來!”/br李雲初唇角微揚,邁步走進內院。/br——/br屋內,李雲初端坐在茶案前,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神色平靜。/br玲瓏站在她身後,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br不多時,門外傳來一陣踉蹌的腳步聲,伴隨著醉醺醺的嘟囔聲。/br“放開!老子沒醉!”/br“哎喲,您慢點!彆摔了!”趙青陽賠著笑,半扶半拽地將人帶了進來。/br李雲初抬眸看去。/br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衣衫鬆垮,發髻微亂,手裡還拎著半壺酒,臉上泛著醉酒的紅暈,眼神卻透著幾分清醒的銳利。/br趙青陽訕笑著解釋:“姑娘彆見怪,他這人嗜酒如命,但才華橫溢,是咱們這兒最頂尖的寫手,多少世家公子的錦繡文章,都是出自他的手筆!”/br醉醺醺的男子嗤笑一聲,仰頭灌了一口酒,嗓音沙啞:“什麼錦繡文章?不過是替那些草包寫的繡花枕頭罷了!”/br趙青陽臉色一變,連忙打圓場:“他喝多了,胡言亂語,姑娘彆往心裡去!”/br李雲初微微一笑,並不在意,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男子:“先生似乎對如今的世道……頗有不滿?”/br男子眯了眯眼,醉意朦朧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譏諷:“世道?嗬……寒窗苦讀十年,不如世家公子一錠金子買來的功名,這樣的世道,有什麼可說的?”/br他踉蹌兩步,扶著桌案坐下,又灌了一口酒,自嘲道:“我寫過的文章,堆起來能填滿半座翰林院,可那又如何?那些文章上署的,可沒一個是我的名字!”/br趙青陽額頭冒汗,連忙岔開話題:“姑娘,您不是要寫策論嗎?他雖脾氣差了點,但文采絕對一流!您儘管提要求,他都能寫。”/br屋內燭火搖曳,映照著醉酒男子微醺的麵容。/br李雲初注視著他,忽然開口:“先生如何稱呼?”/br男子執筆的手微微一頓,眼神恍惚了一瞬。/br多少年了?/br自從入了這雲霧書院,他就成了“一號寫手”,成了“那位代筆的”。/br卻再也沒人叫過他的名字。/br他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原本叫什麼。/br趙青陽見狀,連忙笑道:“姑娘叫他‘一號’就行,名字嘛,不過是個稱呼,不重要!”/br醉酒男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低頭繼續蘸墨,嗓音沙啞:“是啊……不重要。”/br李雲初眸光微沉,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聲音不輕不重,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懾力:“我不是問你,我是問他。”/br趙青陽張了張嘴,還想再圓場,卻在觸及她眼神的瞬間,猛地噤聲,額頭滲出冷汗。/br屋內一時寂靜。/br醉酒男子緩緩抬頭,醉意朦朧的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br良久,他低啞開口:“……裴寂。”/br他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澀:“不過,這名字……已經很久沒人叫過了。”/br李雲初定定看著他,忽而微微一笑:“裴先生,我要一篇以文人風骨為引的策論,現在就要。”/br說罷,她把銀票遞給趙青陽。/br趙青陽收下銀票,喜笑顏開道:“姑娘算是找對地方了,馬上給姑娘寫。”/br裴寂先是怔了怔,隨即低笑一聲,執筆揮毫。/br筆鋒落下,墨跡如刃,字字如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