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年,羯趙宮廷,石虎——這位在亂世中雙手沾滿血腥的梟雄暴斃,北朝再次掀起了新一輪腥風血雨。
新帝石世尚在垂髫,劉太後垂簾聽政,太保張豺總攬朝綱。
這個曾被石虎視作鷹犬的權臣張豺,掌權後便將屠刀對準政敵司空李農。
深夜密謀時,燭火在張豺陰鷙的臉上投下扭曲的陰影,他將“李農謀反”的檄文貼上鄴城門樓,欲借朝廷大軍將其絞殺於上白。
當太尉張舉奉劉太後之命率鄴城十萬精銳禁軍開拔上白時,彭城王石遵正駐軍河內。
斥候傳來的帝王死訊讓他不自覺握緊劍柄,玄甲下的心臟劇烈跳動。
營帳中,他愁眉緊鎖,時而踱步,時而駐足沉思,望著遠方鄴城的方向,眼中滿是憂慮與思索,知是為亡父悲戚,還是為深宮之中那個素衣女子懸心,又或是在權衡這風雲突變的局勢下自己的出路。
鄴宮寺內,阿京偷偷將宮人服飾及密信塞入佛塔暗格——那是他與崔安安秘密聯絡之處。
卯時宮門初啟,崔安安混在倒恭桶的隊伍裡,腐水順著木桶縫隙漫過繡鞋。宮牆陰影裡,守門侍衛的戈戟擦過她肩頭,刺鼻的惡臭反而成了最好的掩護。
鄴宮北門的老槐樹下,棗騮馬不安地刨著泥土。
“公主……”阿京沙啞的聲音裹著白霧,將一杳密信塞進她顫抖的手中,聲音壓得極低,“劉後打算暗中聯絡燕國,將整個趙國獻祭給燕王慕容俊!”
崔安安緊緊抓住他的手指“阿京,你隨我一同離去!”
她的淚滴在他手背的舊疤上,那是十餘年前為她摘蜜餞時被枯枝劃傷的印記。
阿京卻如被灼傷般猛地抽回手,踉蹌著後退半步,“太後及新帝於奴有恩,奴不能一走了之!”
“阿京……”
崔安安顫抖的呼喚被遠處傳來的禁軍馬蹄聲碾碎。
“公主快走!”阿京一把將崔安安推上馬背,“去李城方向,莫要回頭!”
棗騮馬的嘶鳴劃破長空,崔安安含淚握緊韁繩,“阿京,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李城的寒風掠過軍旗,卷起陣陣黃沙。
武興公石閔的玄甲軍旌旗蔽日,身後是剛平定梁犢之亂的精銳鐵騎,刀鋒未拭的血跡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西平郡公姚弋仲的羌人騎兵裹著獸皮披風,腰間彎刀隨著馬步鏗鏘相擊;
略陽郡公苻洪的氐族部眾推著滿載軍械的轒轀車,車軸碾過碎石的聲響如悶雷滾動;
武衛將軍王鸞的羽林衛甲胄鮮亮,赤色纛旗上的玄鳥圖騰仿佛隨時要振翅高飛。
這四支剛經曆惡戰的得勝之師,此刻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與彭城王石遵的隊伍在李城驛道狹路相逢,戰馬的嘶鳴與兵器碰撞聲交織,空氣中浮動著未散的硝煙與隱秘的暗流。
石遵身披黑貂大氅立於點將台,握緊劍柄,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這場看似偶然的會師,實則是亂世棋局上,各方勢力彼此試探的第一步落子。
“彭城王!”武衛將軍王鸞聲音裹挾著戰場上的肅殺,“我等討伐梁犢凱旋,卻逢女主臨朝,豺狼當道,毒殺宗室,戕害忠良!願奉您為主,共圖大業!”
苻洪眯起眼睛,撚著雪白胡須,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意“殿下長且賢,昔先帝亦有意立殿下為儲,卻遭奸佞蒙蔽!殿下若聲張豺之罪,鼓行而討之,其誰不開門倒戈而迎殿下!”
“不可!”石閔按劍而立,望著轅門外翻飛的旌旗,腦海中不斷浮現阿姐獨處深宮的身影,“此時非良機!”
姚弋仲的鐵槊重重頓在夯土地上“彭城王、武興公且看這地圖——”他虯結的手指劃過鄴城外三十裡的空白,“張豺把精銳全調去上白圍剿李農的乞活軍,如今京師守備不過三千老弱!此刻不攻,更待何時?!”
“我等願奉彭城王為主,清君側,定乾坤!”
眾人目光如炬地盯著石遵,等待著這位宗室貴胄的回應。
石遵望著眾人眼中燃燒的野心,手按在劍柄上的力度不自覺加重。
此刻,誰都明白,這不是簡單的會師,而是決定羯趙命運的關鍵交鋒。
一旁的石閔終於按耐不住“彭城王若此時發兵,就是拿鄴宮內阿姐的命當祭旗!”他猩紅的眼底映著翻飛的“趙”字大旗,咆哮聲如驚雷“當年在晉國,彭城王為求活命棄阿姐於水火!如今又要拿她的命換皇位?我石閔絕不答應!”
石遵痛苦地攥緊虎符,冰涼的玄鐵硌得掌心生疼,身後,麾下十萬將士正等待他的抉擇。
驛道兩側的旌旗獵獵作響,似已預見一場暗流湧動的權力博弈、風雲變幻即將席卷羯趙大地。
“若退兵……”他低聲喃喃,“劉後真會放了她嗎?”
苻洪撫須的動作驟然停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趙公主深明大義,當知社稷為重!”渾濁老眼裡閃過狼一樣的精光“彭城王手握雄兵,天時地利儘占。若因婦人之仁錯失問鼎天下的良機……”
話音未落,石閔的刀尖突然轉向苻洪咽喉,“你敢拿阿姐的性命作籌碼?”他鷹隼般的目光掃過眾人“今日誰敢動兵,就從我石閔的屍體上踏過去!”
帳內瞬間死寂,隻剩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聲,伴隨著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彭城王妃掀簾而入。
“彭城王殿下何不允諾武興公,事成後封其為儲君!”
她的話音如重錘砸在帳內每個人緊繃的神經。
她凝視著石閔淩厲的眉骨,唇角不禁泛起一抹欣慰的淺笑&nbp;——&nbp;這才是她敬慕的男子,在權欲洪流中仍存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