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啟律例規定,男子年滿十八周歲就要服徭役,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力役。顧名思義,力役就是乾力氣活的,而且役是沒工錢拿的,隻管一日兩餐。
雖說有不要錢的壯丁乾苦力活,但依然滿足不了各州府工房所需。
原因有二,其一,力役的數量依然有限,舉凡遇上鋪官道、開河引水之類的大型工事,根本不夠用;其二,力役隻有力氣,沒什麼技術。
這就催生出了專門承包公家建造工事的營造所,秦家經營的大合營造,便是白帝城三大所之一。
城外三條官道,有兩條就是大合營造承建的。至於城內,府衙、四城衙門、旗亭、護城河修繕等重點項目,也都出自大合營造。
秦家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在官場上也是如魚得水。
秦合禮的弟弟秦合正,偃州司馬,正五品。人稱秦五爺的秦合重,白帝城守備軍都尉,正六品。秦家還有二女,分彆嫁給了白帝城都水監監丞與偃州營造司司正。
簡而言之,這秦家在政、軍、工三界都有著相當深厚的根基,乃名副其實的高門大戶。
秦合廣,便是秦家老幺。
此人前來投案自首,還一副琚傲神態,正是仗著家世與免死牌,才會底氣十足毫不擔心自己會被問罪。
但這恰恰證明了,此案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複雜。
通過梅娘與眾花魁的口供,齊逸提取出兩個重點人物——吳欽、許仕文。
前者被梅娘指控拐騙月倚夢私奔,後者則半個字都沒提及,這顯然不正常。
而這兩人,前者目前尚未可知,大概率已經被秦合廣控製起來了。後者,則在五日前墜馬而亡。
齊逸有理由懷疑許仕文的死,絕非意外。
故意讓花魁們將梅娘與胡全被捕一事說出去,還表示自己手裡有許督造之死的證據,目的就是將真正的罪魁逼出來。
雖然胡全咬死是他殺的人,但隻要姓秦的稍微有點腦子,都能想到這事兒不可能就這麼糊弄過去。
先前的一切,都隻是齊逸串聯線索做出的合理推測,而此時,他可以確定,月倚夢之死,背後必然牽連著更大的案子。
齊逸盯著麵色陰沉的秦合廣,那張臉,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這是原主留給他最重要的記憶,潛入南城牢房殺死了爺爺餘忠良和原主的獨眼壯漢,正是此人,
等等!
齊逸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梅娘既已買通鄭迎鬆,原主爺孫倆也已畫押認罪,遲早都會被砍了腦袋,秦合廣為何要急著殺死他們?
還有,以秦合廣的身份,大可指使忠心耿耿的胡全來殺人,哪用得著他親自動手?
為什麼?
一個老弱,一個癡兒,對姓秦的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
不,不對!
一定是自己遺漏了什麼。
到底是什麼?
齊逸眉頭緊擰,陷入沉思之際,卻聽堂下灰發老者,沉聲道:“大人這是想將有功名在身的邢舉人,活活打死不成?”
紅頭簽扔下,但凡他這位代令官不喊停,刑罰就不會停。
邢秀吉被打得屁股開花,鮮血殷紅衣袍,已經連叫喚的力氣都沒了。
齊逸抬手一揮,萬山虎這才抄起水火棍走到一旁。
“稱一聲大人,乃因此處是公堂。”
老者話裡有話,齊逸自然能聽懂其中意思。自己隻是個行首,就算巡撫給了他代行令官的權力,那也隻是一句口頭允諾,既非正式任命亦無公文佐證。
這是在警告他適可而止,要再糾纏下去,秦家必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老者轉而看向世子,拱手一禮道:“世子殿下,既然您已驗明免罪銀牌貨真價實,並非虛假,那老朽這便帶我家主人回去了。家主這兩日不在城中,待明日回城,定會親自前往王府拜謝!”
炎景初麵色緊繃、眉頭微蹙,雖然想不到齊逸那麼深,但直覺告訴他這起案子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麼簡單。
他是賢王世子,白帝城是父王的封地,但他無官無職,從官麵上來說,他並沒有查案的職責,更沒有強行留下秦合廣的權力。
眼見那老頭帶著殺人凶手就要走,炎景初心底一急,下意識轉頭看向齊逸,便聽少年低喝一聲:“站住!”
齊逸站起身,朗聲道:“免罪銀牌可免死罪,但這牌上,可沒明文刻寫不能審問。”
灰發老者掛到眼角的眉毛,微微一抖,一雙渾濁老眼迸發出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