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樓問了一個很腦癱的問題,懸篆真人沒有回答,而是絲滑的岔開了話題。
他的發問看起來很蠢。
但王玉樓真的是蠢貨嗎?
但王玉樓真的是腦癱嗎?
顯然不是。
懸篆是什麼人——莽象的徒弟。
莽象是誰?
頂著五議金丹皆敗,用行動喊出我道(命)由我不由天的準仙尊!
作為莽象的大徒弟,懸篆真人的水平,你用十層樓高去形容,都是侮辱了他。
一個不是腦癱並且一直很智商在線的王玉樓,麵對懸篆,那是每一刻都如履薄冰,每一句話都小心翼翼的!
我們有必要複盤一下王玉樓和懸篆的博弈過程。
懸篆拉著王玉樓視察鬥法場時,提出讓神光把份額吐出來,最後的目的是把神光吐出來的份額分給王玉樓。
王玉樓隻要了兩成,但懸篆的目的也算實現了,他通過為王玉樓撐腰改分成,把虛無的餅化作了眼前的真實之餅。
接著,這個老登就問了個很特殊的問題——王玉樓對周縛蛟之死怎麼想。
從安撫周映曦,到親善王氏,懸篆真人的做法看起來都是‘團結友愛’的。
但他這麼一問,反而才是真正坦誠了。
王玉樓當時回答的很小心——全怪神光不講規矩。
這回答,其實是繞開了懸篆的問題,很雞賊。
這種從不正麵回答的水平,隻能說是玉樓的正常發揮。
後來,就是懸篆正常的問西海局勢,屬於莽象一脈特派真人向莽象一脈駐西海工作組成員王玉樓詢問情況。
這時候,真正的關鍵來了,王玉樓又沒有回答。
是的,他又沒回答。
麵對懸篆的問題,王玉樓選擇詢問清楚莽象一脈和神光的聯合,具體聯合到了什麼地步。
這時候,懸篆真人才算正兒八經的意識到,王玉樓這個小登,是有水平的。
博弈,就從此開始了。
懸篆拋出了真相——祖師金丹後立刻就會和神光翻臉,王玉樓當即表示自己的老丈人已經成為了神光門下的紫府。
接著,就是王玉樓介紹神光在西海早有準備,準備的很齊全等等。
這一手,屬於攜神光以自重,不是威脅,而是抬高自身的價值。
未來,若是莽象在金丹後想收回紅燈照於西海的四千裡疆域,則王玉樓在神光一脈內有一定影響力的既有事實,就是他可以打的一張牌。
這是抬高自身價值的邏輯。
接著,懸篆的話就更有意思了——神光不懂事,惹了青蕊。
在懸篆的帶領下,王玉樓在明月夜二樓看了一出好戲。
其間,他意識到丘連瀑因為丘彌勒的到來有了靠山,可能會報複自己過往欺壓他的仇。
因而,王玉樓斟酌著,向懸篆真人提了個小小的建議。
殺了老郭,助攻神光,可以讓神光獲得短期優勢的同時,加深和青蕊仙尊勢力的矛盾。
這裡的意義在於,神光把周縛蛟之死搞成了自己和莽象聯手做的樣子,以至於青蕊仙尊派人來查的情況下,王玉樓想離開西海還不好走。
人家彌勒真人來查案,案件當事人的關鍵親屬就立刻離開,你們莽象一脈是要和神光一起對抗青蕊仙尊嗎?
懸篆真人如果能宰了郭邀月,既能壓一壓丘連瀑和丘彌勒,又能讓真相更接近於‘神光獨走’,進一步的分擔莽象祖師的壓力。
至於周縛蛟究竟是被莽象和神光聯手坑死的,還是神光獨走,都不重要。
一方麵,王玉樓的老丈人在這件事中成為了紫府,王玉樓賺麻了。
另一方麵,西海仙城在事實上成為了廢墟,神光已經賺了,他不背鍋誰背鍋?
而且,王玉樓提這個建議,還有向懸篆、向祖師獻忠的意思。
為什麼?
因為他剛剛證明自己存在關於神光一脈的捅蘸價值後,懸篆沒接招。
真人可以愛理不理,王玉樓必須小心謹慎。
他這手,屬於既坑丘連瀑——青蕊仙尊一脈,又坑郭邀月——神光一脈。
既實現了自己的小訴求,也表達了對派係的忠誠。
王玉樓唯獨沒想到的是,懸篆居然當即就宰了郭邀月。
或許,是王玉樓這手巧妙的獻忠太有水平,懸篆還點明了他為什麼不能直接讓王玉樓離開西海的原因——青蕊仙尊是對祖師起了意見。
青蕊那種仙盟創始人門下,不缺紫府,派丘彌勒這麼強的來撕咬神光,事實上就是對祖師的敲打。
也就是因為青蕊仙尊同為保守派,是支持祖師的,所以才需要如此旁敲側擊。
這套極致腹黑的博弈後,從懸篆點明祖師被青蕊仙尊敲打的親近中,王玉樓還看出了另一層意思。
青蕊這麼怕莽象和神光聯手,是不是說明祖師的金丹快要成了?
其實也不奇怪,已經二十多年了,祖師的金丹再難產,也該有了些苗頭才對。
而王玉樓敢問,就更和沙比無關了。
他和懸篆真人打了好幾回合的機鋒,正是蜜裡調油的氣氛,勇敢的把自己當做莽象一脈的真弟子,問一問,也不過分。
有一個必須強調的邏輯是,關係本身的親疏,是可以用行為和信念塑造的。
懸篆的假親善雖然假的厲害,但王玉樓如果願意當真,怎麼就不可能成真呢?
不試試怎麼知道?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要去嘗試,反正嘗試失敗了也不會有什麼損失,隻要自己和王氏還有價值,祖師不會在意王玉樓的小小舉動。
所以,王玉樓試了。
然後,被懸篆絲滑的繞開了。
確認過眼神,就是假親善!
真人和你心連心?
不,沙比眼裡是心連心,其實全程都在玩腦筋。
這個過程看似抽象,但有著某種必然性,單純的絕對威懾統治關係在理論上可以發揮一定的價值,但永遠比不過用心經營的上下級關係。
恐懼可以控製人,但再大的恐懼,也很容易在希望麵前被消解。
因而,畫餅和假親善創造出的似真似幻的希望,反而是更高明的統治策略——能夠幫派係在激烈的宗門內鬥、仙盟內鬥中獲得不落於人後的勢力穩固度。
同時,又因為大修士強大的實力,恐懼的威懾也未曾消失。
在這種恐懼和希望的夾縫下,王玉樓所選擇的小心翼翼,就是看似偶然後的必然。
——
正是因為懸篆懂,王玉樓也懂,所以在轉移開了玉樓的話題後,懸篆真人做了個很有意思的動作。
他把空茶杯往前一推,側頭看起了下麵的狗咬狗。
王玉樓麵不改色的將其倒滿,推回,懸篆又把茶杯拿起。
在此番拉扯中,兩人又一次達成了‘我們就是真情滿滿的親密關係’這一表麵共識。
大修士怎麼可能怕手下有野心呢?
包不怕的。
而且隨著莽象證金丹,其勢力的擴張需求下,存在著對嫡脈新紫府的必然需求。
所以,王玉樓依然會和懸篆心連心,王氏依然會和莽象一脈心連心。
明月夜門口,一個附城執法隊的分隊長匆忙的跑了過來,道。
“不好了,邀月死了!”
比丘連瀑的臉色變的更快的是章衡,這位神光的狗腿子當即就怒了。
“怎麼回事?”
他是想到了主動宰了小郭,然後潑臟水給仙盟行走和仙盟執事,但這玩意他隻是剛剛想到,還沒施加行動呢。
現在郭邀月突然死了,就和黃泥掉進褲襠裡似得,附城執法隊怎麼可能解釋的清楚?
“你們這是做賊心虛,自己先殺人滅口,郭邀月當初在鎮妖寶樓案中上下其手,沒少和王玉樓狼狽為奸,最後什”
丘連瀑其實很高興,死得好啊。
他一邊輸出扣帽子,一邊把郭邀月的問題往王玉樓身上引,簡直壞的不能再壞。
懸篆真人都驚了,他詫異的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小登,眼裡全是驚奇。
好好好,王玉樓,你小子是真賊啊。
小王靦腆一笑,也端起了茶杯,道。
“汙蔑,真人彆被他騙了,丘連瀑這個人就和瘋狗一樣,做仙盟行走隻會乾一件事,就是汙蔑。”
這就是純扯淡了,丘連瀑是不是瘋狗,是不是汙蔑,和他王玉樓身上有沒有問題沒有關係。
當然,仙盟這套模式下,所有人都有問題,誰也繞不開——仙盟統治體係的核心就是逼想要上進的修仙者必須服從、忠誠於大修士。
想靠自己努力出頭?想靠鬥法搶資源出頭?想靠經營有方出頭?
都是做夢!
上麵的位置這麼擠,怎麼可能讓你輕易上來!
在各大天地間頂級勢力長期處於穩態的狀態下,到處都是牢籠,去哪都和坐牢類似,焊死車門的前浪不可能坐視後來者輕易的上車。
當然,儘管王玉樓在扯淡,儘管他身上確實有一堆爛賬和問題,但其實完全不重要。
“哈哈哈,行,不錯不錯。”
懸篆被王玉樓這混賬的樣子逗笑了,滿意的連連點頭。
就得這麼黑,才能在修仙界站穩!
莽象一脈,確實出了個不錯的後輩。
至於被利用的惱怒?
不存在的,畢竟王玉樓確實是莽象一脈的自己人,實打實的自己人,幫他這點小忙,懸篆稍待手的事。
而且,這波,神光和丘彌勒其實都被坑了。
如今,懸篆大半的洞天之精都獻忠給了祖師,在西海的一眾真人裡,實力隻比李海闊強。
神光和丘彌勒撕咬的越厲害,對莽象一脈的影響反而越小——神光獨自背鍋嘛。
他們都還不知道,丘彌勒指出的調查範圍隻在神光走狗上,沒有涉及紅燈照勢力。
但即便懸篆知道了丘彌勒的克製,也不會真信,該引導還是要引導的。
這就和王玉樓永遠不會把懸篆的假親善當真類似,能有大氣魄的人,不會把希望都放在他人的身上。
什麼叫狗咬狗?
麵對丘連瀑的撕咬,章衡一步不退。
“丘連瀑,閉上你的臭嘴!
你們殺了邀月,還想栽贓給我們。
虧你還是仙盟行走,和劫修有什麼區彆!”
王玉樓笑了,真就是狗咬狗。
仙盟行走和劫修有沒有區彆?
有的,劫修隻搶比自己弱的倒黴蛋,仙盟行走可以以練氣之修為敲詐築基,甚至能逼死築基。
風劍仙就是例子,當初要不是他跳著穿衣舞去搭救,風劍仙哎,罷了。
想到風劍仙,王玉樓心中忽然有種莫名的情緒。
為什麼會想起他?
這裡是明月夜二樓臨街的雅間,上次,風劍仙就是從這裡跳下去,救了那被丘連瀑盯上的散修。
他是個好人,但王玉樓能救他一次,救不了他兩次。
“好好好,章衡,你還真不怕死啊,拿下!”
丘連瀑身邊帶著四名築基期的仙盟執事,怎麼可能怕章衡,現在郭邀月暴死,他選擇直接拿下章衡。
幾名築基期的仙盟執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動。
這讓章衡懸起來的心微微安定了些,這裡畢竟是西海,神光仙尊的威名還是很管用的。
“上啊,你們忘了老祖的命令了”
指著那幾名仙盟執事,丘連瀑威脅道。
“砰!”
一團華麗的血霧炸開,丘連瀑這根保險絲,斷了。
章衡連忙後退了十幾丈,驚懼的看著那丘連瀑炸開的血霧。
原來,是丘彌勒受不了這個廢物了。
丘家不缺人,死了就死了吧,總比讓這種廢物在外麵闖禍來的強。
丘連瀑之死,一死於自己太廢物,二則是因為擅自改了丘彌勒的法旨。
“都滾回來!”
丘彌勒的聲音在東附城內激蕩,所有西海仙城中的修仙者,都感到一陣眩暈。
在章衡的不解中,那些仙盟行走和仙盟執事,就和龜孫一樣迅速的溜走了。
坐在懸篆身側,王玉樓自然是不會受影響的。
“丘彌勒玉樓,你怎麼看?”
懸篆的表情古井無波,王玉樓看不懂他在想什麼。
“高,很高,他可能都猜出是您乾的了。”
郭邀月死,丘彌勒暫時被動。
殺了丘連瀑,直接扯平,博弈進度條重啟——高,又狠又高!
非人化的行為邏輯,絕對理性的抉擇體現,這就是丘彌勒,青蕊門下丘彌勒。
“不會的,他看不到我們,這點我還是有信心的。”
懸篆頗為自信。
“原來如此,那丘彌勒下一步會從哪出手?或者說,他想要得到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不知道,但西海光明宗的成立,估計會被這事耽擱。”
王玉樓沉吟片刻,問道。
“真人,我們就眼睜睜看著神光仙尊在西海搞光明宗?
如果光明宗建起來,那祖師成就金丹後,宗門的四千裡西海還能收回來嗎?”
站在牧春澤女婿的立場上,他對於光明宗成立是樂見其成的。
可站在莽象一脈天驕的立場上,王玉樓必須忠誠。
“你不懂,玉樓,對於我們而言,祖師隻要能成為金丹,什麼問題都不是問題了。
神光坑我們,我們忍,神光建光明宗,我們也忍,青蕊仙尊敲打,我們依然忍。
成大事者啊,要看清那條真正關鍵的脈絡。
總之,我會在西海再呆一段時間。
丘彌勒不會輕易罷手,等青蕊仙尊的火消了,你再去前線。”
懸篆三忍的說法,看似抽象,但玉樓反而理解。
他心中也切實的多了幾分火熱。
祖師的金丹,從他十三歲時就開始證,證到王玉樓都築基了。
如今算是終於從懸篆這裡得了準信——能成。
“真人,我去前線要做什麼?
玉樓的想法是,若是西海局勢能穩定下來,我在此可以統領紅燈照西海外院,反而可以更好施展才能。”
談嘛,試試唄。
懸篆的表情變得似笑非笑了起來。
“到專為戰功兌換設立的特彆功勳堂做執事,這位置適合你。
你在清溪坊就做出了大貨坊,在西海又搞起來了這麼多產業。
到兩宗大戰中,做特彆功勳堂執事,既不危險,又能經營人脈。
如此,你在紅燈照新一代的人物中就可以嶄露頭角,未來,也能有更好的發展。”
王玉樓沒有回答,隻是深深一拜。
這還能說什麼?
懸篆確實沒把王玉樓當外人,最好的位置直接安排。
事實上,當王玉樓一步步走到今天後,他就是莽象一脈年輕一代中最非凡的天驕,祖師不培養他,還要培養誰?
等王玉樓再起身時,懸篆真人已經消失了。
他看著桌上那剩下的半壺六品‘峨眉峰’靈茶,愣了許久。
這茶,還是西海清風給他的,極其珍貴,一壺就值幾千枚靈石。
西海這地方,有很多有意思的人,即便沒來多久,但王玉樓和這裡的諸多同道都成為了道友。
如今忽然要走,雖是高升去了真正的顯位,可依然有些不舍。
他起身拿起那半壺‘峨眉峰’靈茶,又拿了隻新杯子,為其倒滿。
忽然。
“幾位公子,這邊請。”
房間的門被明月夜的掌櫃推開,門外的眾人看著屋內的王玉樓,都有些發愣。
“玉樓?你怎麼在這裡?”風韻猶存的掌櫃不解的問道。
原來,真人走了後,對此房間的遮掩也消失了,它從概念上又一次出現在了世間。
“懷蝶何在?”